——狗毛飛上了天，有點像蒲公英，也有點像柳絮，有的是從小狼身上掉下來的，也有的來自那些被生剝下來的狗皮。

　　自從小狼來到這個家之后，小灰像是多了個小弟一樣，總是找機會聞聞它，親親它，熟悉這個新成員。

　　但這個小兄弟在吃飯的時候，卻絲毫不給老大哥面子。身體瘦弱的小狼，雖然像個病患，但到了飯點卻像是餓了十輩子一樣，喝完自己碗里的奶，便迅速趕到小灰的飯盆旁邊趁小灰不備，大快朵頤，而且每次只把肉舔干凈，剩下的全是白米飯。

　　小灰每次都氣得低吼，但小狼銳氣卻分毫不減，也因為飯量驚人，小狼的體格長得很快，才三五天，便由原來的皮包骨變成了肉滾滾的樣子，氣得小灰最后沒辦法，只好把小狼咬一頓出氣，然后迅速吃完自己盆里的飯，再把自己吃不下的骨頭叼到門外的沙丘里，挖個坑埋起來。

　　但這并不能降低小狼的小短腿三秒就能挖到那根骨頭的速度。

　　小會只好向小紅告狀——每次到了飯店先大聲狂叫，然后一邊吃一邊用低吼和兇狠的眼神警告小狼不要闖進自己的領地。一旦小狼入境了，小灰便會用牙齒教它做狗的規矩。

　　小紅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她想起小灰剛來家里的時候，自己才七歲，那時候她因為想要摸正在吃雞蛋糕的小灰，差點被它咬到手指頭。它當時也是這么護食，而且護得相當嚴謹。

　　小狼被小灰咬破了幾次皮之后，便沒有先前那么勇敢了，畢竟體型差異還很大，而且小紅也給它加了餐。不過小灰除了吃飯的時候兇，其他的時候都挺好的

　　當小紅帶著這兩個跟班在村里溜達時，常會有其他的狗，因為看見小狼體型比他們小得多，而在遠處叫囂，甚至上前挑釁小狼，但它們一次也沒得逞。

　　小灰在很早之前便是村里的狗界權威了，打架出了名的生猛。一般的狗看到了，要么停下來，縮在一邊，要么趕緊跑開，只有體型差別不大，甚至比小灰高大得多的金毛會過來聞聞小灰的屁股，交流交流感情，但“聊”沒兩句便跑開了，因為它們會發現小灰是個脾氣暴躁的小太監。

　　而勇猛的老大哥，小灰，自然是不會讓小弟吃虧的，只要有狗表現出要欺負小狼或圍攻小狼的跡象，小灰便立刻開干，絕不含糊。小紅也時常拿著細木桿子或小石頭出門，就像以前外婆保護小灰一樣，不是為了打其他的狗，只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讓小狼不至于處于下風，幫它打贏個一兩次，以后別再不會受其他狗欺負了。

　　而小狗除了會仗人勢，也會仗狗勢，小狼有了這么強勢的大姐頭，又有一個這么護犢子的老大哥，膽子自然也逐漸大起來，不再總是害怕地裝死或尿一地了。

　　隨著小狼的體格漸長，它在村中狗界的威望也長了不少，小灰看著小狼的成長變化，會很興奮地對著它搖著尾巴表示高興。

　　然而，又有一個讓小灰擔心的事發生了。它真擔心自己的兄弟做不了好狗——小狼總是夾著尾巴不會上搖，這看起來可不怎么厲害，甚至有些慫，而且也無法討主人歡心。這可是做狗的大忌！

　　小灰每次看到小狼夾著它的大尾巴，即使小紅放學回來也不要上去的時候，便會主動示范給它看。

　　幾次下來，小狼大概是覺察到了小紅看見小灰搖頭擺尾的樣子，笑得更大聲之后，便也學模學樣地揚起了尾巴。此后，只要小狼醒著，那尾巴便沒有再放下來過。

　　最近，阿飛婆婆家大肚子山羊生產了一胎，生了三只小羊，兩只白的，一只黑的，叫起來的時候，就像人類的嬰兒在哭鬧。

　　自習課上，小紅大大加快了寫作業的速度，隨后，一道放學的鈴聲響起，小紅變火速蹬上腳踏車往回趕——她迫不及待的要見見可愛的小羊羔了。

　　回到家后的小紅一放下書包，并會帶上兩個跟班跑去阿飛婆婆家的羊圈。外婆只好將做好的飯先熱著，等他們回來再吃。

　　小紅半趴在圈羊用的木柵欄上盯著正在喝奶的小羊看，小灰則是和阿飛婆婆家的卷毛狗去“嘮”家常了。

　　小狼站在羊圈外，用鼻子仔細地嗅著柵欄內的羊，然后漸漸壓低身體作匍匐狀，眼里滿是好奇與興奮。

　　小紅低頭一瞥，瞧見了正在靜悄悄窺探的小狼，用力一拍它的腦袋說道：“不可以，小羊是朋友，你不可以吃它們，知道了嗎？”

　　小狼被她一拍，立馬委屈地開始“嚶嚶”，但小紅一轉頭，它便又開始注視起了小羊。

　　周六，周日的時候，小紅都會在前一天晚上先復習完功課，然后第二天起個大早，帶著小灰和小狼繼續去狼神山和狼神廟玩。

　　早上溜達完一圈，回家的時候小紅便會對小灰和小狼叮囑道：“帶你們出來玩，可說好了哦，回去的時候千萬別露出破綻了，千萬不能讓阿婆知道我帶你們來狼神山了，知道嗎？”

　　小灰和小狼忙忙碌碌地在草里跳來跳去的抓蟲子，聽不進小紅的絮叨。小紅便會抓住它們兩個的前爪子，然后來回搖晃地說道：“我不管，反正你們是記住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可是三人回到家，濕漉漉的又臟兮兮的樣子，讓外婆總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去過哪兒了。不過14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年紀，誰又能管得住呢？

　　外婆只好任由他們鬧，但每次還是提醒他們要小心。

　　有時候小紅會在山上看日出。

　　村里沒有什么同齡的孩子，同齡的孩子一般都住在鎮上，或者其他村子里。所以老人居多的飯村有時候會顯得比較冷清，但還好，小紅身邊還有小灰和小狼，可以說說話。

　　小紅背靠著山坡，看著天邊的暮色，時常會想起自己從記事起，就只在照片上看到過的爸爸媽媽。

　　“小灰，小狼，你們知道嗎？我可是很厲害的，我們班好多同學成績不好，他們的家長都被請到過何老師辦公室里挨過批評，但是我從來沒有被請過家長哦！蔣婷婷還偷偷地在其他同學面前說我壞話，罵我是沒有爸媽的孩子呢！

　　我知道她是因為成績比不過我，嫉妒我了，可我一點也不怕，我還當著她的面和她偷偷扔進我桌子里的那些毛毛蟲玩呢……

　　但是我是真的沒有爸爸媽媽啊……”

　　小狼像是覺察到了小紅的情緒一般，在她越說越低迷的時候，將頭搭到了小紅的肩膀上，也沒有撒嬌，也沒有玩鬧，就是靜靜地搭著。

　　“阿婆說過，爸爸媽媽是春天走的，要出去打一整年的工，如果冬天下雪的話，他們或許就會回來了。我問過阿婆是不是真的，阿婆跟我拉勾了，說過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可是，阿婆騙我，這里從來不下雪，爸爸媽媽也從來沒回來過……

　　可能等我長大了，村子里才會下雪吧！

　　可是，小狼我不想那么快長大，長大了以后我就不會相信阿婆的話了，長大了以后我就不會在每次生日的時候都許愿，希望村子里的冬天快點下雪了……”

　　溜完狗的小紅會在白天幫襯著外婆一起打理菜園子，摘摘黃瓜，采采茄子，收些辣椒，陪著外婆一起去市場賣掉，然后再買些肉菜回來，一家四口開開葷。

　　外婆說秋天要是來了，地里也能長出玉米，地瓜，花生……就可以吃到更多菜，也能賣更多錢了，也可以在過年的時候多辦些年貨。

　　小紅外婆把每個時節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所以小紅一家不論什么時候都能吃上新鮮的蔬菜。

　　不過小狼可不像小灰，習慣了葷素搭配，斷奶之后它只喜歡吃肉，讓外婆和小灰都十分頭疼，兩條狗總是在吃飯的時候吼來吼去的。

　　小紅就會卷起剛溫習完的書本，輕敲它們的頭，然后把它們的飯盆隔得更開

　　這一年年末，飯村依然沒有下雪，小紅像以往一樣守著自己15歲的來臨，然后去房間的門邊用畫筆給自己畫上成長的軌跡。

　　不過于以往的一點是，她這次不僅給自己和小灰標上了身高線，還給小狼也標了。她見小狼長高了不少，便連忙讓外婆也來看看。

　　“阿婆，你看小狼已經長到小灰的一半高了，它來的時候還只有我的一只手那么大呢！”

　　“是喲，長得可真快，不知道以后還能長多大，看來要給它的窩里再多鋪件衣服了……”

　　三月四月茶香正濃，小紅早早地便做完了假期作業，也復習完了功課，帶著小灰和小狼一起來到茶山上，跟著外婆采摘茶葉。

　　茶山上還有很多爺爺奶奶在采茶，外婆和他們聊著天，踩著茶，而小紅則是一邊輕哼著這一周英語老師在課上放過的英文歌《Tell Me Why》，一邊利索地采下鮮嫩的茶葉。

　　In my dream children sing

　　在我夢中，孩子們為所有人

　　A song of love for every boy and girl

　　吟唱著一首愛的歌

　　The sky is blue and fields are green

　　藍天碧草之間

　　I laughter is the language of the world

　　笑聲成了世界通用的語言

　　Then I wake and all I see

　　當我醒來的時候

　　Is a world full of people in need

　　卻發現世界上到處都是需要幫助的人

　　Tell me why， does it have to be like this

　　告訴我為何，真的只能這樣嗎？

　　……

　　小紅很喜歡英語老師放的這首歌，老是在家里用磁帶放著這首歌，有時候外婆空了也會坐下來聽聽。但外婆不會英語，所以每次歌曲放到高潮“tell me why”的時候，外婆總會動情地哼唱著“小蜜瓜……”。

　　小灰和小狼則是盡情地在茶葉叢眾跑來跑去，跳上跳下的，如同一只灰兔，一只白兔。

　　小狼似乎想和小灰玩捉迷藏，但它總是高高翹起的尾巴，一下子就暴露出了自己，小灰便不用依靠嗅覺也能撲倒小狼。

　　空氣中有許多白色的絮狀物在飛舞，飄到了小紅的手背上。

　　起初小紅以為是柳絮或者蒲公英，但看了一下四周也沒有柳樹，也沒有蒲公英，山下要是有也不會飛到高山上來的。

　　仔細觀察后，小紅發現那些白色的毛來自小狼身上——小狼開始換毛了。小紅撫摸著小狼和小灰想著，等會兒回家之后，得幫兩位兄弟理理毛才行，要不然家里吃飯喝水的時候一定會到處都是毛的。

　　“來富——來富……”

　　突然不遠處傳來，村里吳爺爺的呼喊聲，且聲音越來越近。

　　吳爺爺爬上坡問小紅外婆和其他人有沒有見到他的兒子來富，在收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便繼續呼喊著走遠了。

　　“可憐的老人家……”外婆感嘆道。

　　旁邊的阿飛婆婆說道：“肯定是狗又被村里那些畜牲偷吃掉了，狼神快顯靈，開開眼，不要讓這個老人這么可憐，兒子也死了，現在每天把狗當兒子一樣寵著，狗又被人偷了……”

　　“好幾次了吧？”

　　“嗯，不知道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這樣瘋了一樣來找狗了。”

　　“養的又是偷狗的人，最喜歡的黃狗和灰狗，唉……”

　　傍晚小紅給小灰和小狼用舊梳子梳理著毛發，雖然已經將毛盡量按住，收集起來，但還是有不少飛上了天。

　　小紅發現換了毛的小狼，好像開始變得不那么白了，而是長出了細細的淺灰色的絨毛，而它的眼睛也不似之前那樣完全的血紅，而是變成了橘紅色，鼻子和爪子也不再那么粉嫩了，而且長出了灰色的斑點

　　離小紅家較遠的一戶人家。

　　此刻，在他們家的后院子里，也全是狗毛，還有狗皮狗肉。

　　這便是管理村里的垃圾收集卻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郭兵一家。

　　村里的老人很無奈，每次只好自己動手清理路邊的垃圾。郭兵見天黑了，便和兒子郭漢，還有老婆朱妹，一起拎上一大袋的狗肉去付暗秋家里了。

　　今天付暗秋就已經暗示過他們自己的女婿張守辰晚上會回來，家里會擺個火鍋，但還少點肉。

　　天色黑透了之后，一輛白皮的轎車便在夜色的護送下，緩緩駛進小紅鄰居付暗秋家門口碩大的車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