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11日是一個十足普通的日子。這一天國際態勢沒有發生劇烈的變化,沒有偉人去世,也沒有重要人物出生。在合眾國的日歷上,這一天唯一一件有點特殊的事是約瑟夫·羅伯特的徒手鉆井挑戰終于宣告結束。
約瑟夫·羅伯特是一個超能力者,一個礦業工人,他身上僅有的特殊之處就是力氣與耐力大得不同尋常,但僅憑這兩樣東西并不足以讓他成為超級英雄,最多是一臺人形鉆機。事實也是如此,除了能一個人干一百個人的活之外,沒人指望他做出超過鉆洞的范疇的事。
直到他有一天宣稱:“我要挖出人類有史以來挖過的最深的井。”
當時這一記錄的保持者是羅斯大公國的一口油井,可能是多少刺激到了合眾國人的愛國心理,鉆井挑戰一時間還是吸引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人們圍到井邊來,在陽光下擦著汗,圍觀一個男人在地下挖洞。然后就像來時那樣,人們很快又離開了。當約瑟夫·羅伯特最終停下來,宣布他再也挖不下去的時候,世界紀錄的記錄者恭喜了他。一切結束。
“僅僅只是一口特別深的井。所以人們后來忘記了它。房地產商用水泥封上井口,在它的上面建造起了新的城區。從那以后再也沒人到達過更深的地方,哪怕是超級英雄。但約瑟夫·羅伯特用法術制作的長明燈還在那。”鮑里斯說。
“真是個有些傷感而且意義不明的故事。”虛空總結到。“但是17.7公里不是到地幔了嗎?”
鮑里斯友善地說:“物理規律的事不用想得那么清楚,你要對自己好一點。”
虛空望向頭頂的孔道,幽邃黑暗,一眼望不到盡頭。
“我會……死在這里嗎?”
鮑里斯發出了嘶鳴聲。
“約瑟夫·羅伯特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他可不打算僅僅只是挖個井,當時他還確信這里的深處會有礦脈存在。所以他每挖數百米就會在豎直的孔道旁開挖支道。而血鉑這個小丑費盡心機的加強了實驗室外圍的防護,卻偏偏為了省點錢,直接利用了約瑟夫·羅伯特的孔道作為通風系統。當然,地面上的開口一直在他的監視下……”
“但這里是地下十七點七公里,血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從這里侵入!”
“沒錯,而且血鉑畏懼我的主人,他不敢直接回到自己的實驗室等待他們的挑戰……”
等等,你在想什么?虛空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問。你完全是個手無寸鐵,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你剛剛居然在想孤軍潛入一個超級英雄的實驗室?沒準你進去的一瞬間就會被激光發射器大卸八塊之類的。
但是如果不去呢?這里是地下十七公里,如果按照鮑里斯的說法,夏伯陽和安德魯這會都不知道被傳送到哪里,正在搏殺呢。他們能在我餓死之前發現我嗎?如果我去那里的話,說不定能和一路殺進去的夏伯陽他們在那里會合……
“鮑里斯,你能聯系上夏伯陽他們嗎?”
“放在正常情況下完全可以,但現在不行。”
“那,你能帶我離開這里嗎?哪怕是回到正常的軌道上都行?”
“親愛的小女士,我只是一匹馬而已。我能保護你免于大部分傷害,但我也無法穿越幾千米深的巖石與泥土。”
虛空無力地靠在墻壁上。
“鮑里斯,我真應該和大師他們一起留在下加利福尼亞。”
“的確如此。”
“夏伯陽他們經常碰到這種情況嗎?”
“我只清楚我的主人年輕的時候確實經常遇到。”
“他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他樂此不疲。樂于一次次接近死亡,接近絕望。蔑視絕境令他上癮。”
虛空一語不發。
然后她說:“鮑里斯,我要爬上去,你能跟上來嗎?”
“當然,這種程度完全可以。”
虛空伸出手,抓住了洞壁上的突出部位,鮑里斯則踏著馬蹄,以一種反直覺的方式在墻上行走著。孔道十分狹窄,鮑里斯也不得不低著頭,虛空無法騎乘在它身上。她只能用手抓著濕漉漉的,光滑的石頭,盡可能向上攀爬。
這并不容易,虛空有好幾次一腳踩空,此時J·R鉆到的人類歷史最深處已經看不見了,向腳下看去只能看到微弱的白光了。
時間變得如此漫長,在虛空的世界里只剩下不斷地摸索支點的觸感,她只能聽到自己粗濁的心跳和呼吸,鮑里斯的馬蹄悄無聲息,她有好幾次都以為自己被落下了。但每次她失手滑落的時候,鮑里斯都會在她的身下攔住她。
爬了不知道多久,虛空覺得豎直距離肯定已經超過好幾公里了。她的手上已經被磨得通紅,還有幾處血痕,腿也酸得要命,感覺肌腱隨時都會斷裂。終于,虛空的手抓住了一個平臺,費盡全力將自己的上半身拖了上去,大口喘著粗氣。鮑里斯也勉強將自己擠進了支道里。
“鮑里斯,你為什么……之前……都沒有說過話……”
“這里是地底,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都能在這里發生。”
17歲女孩爬通風管道入侵超級英雄實驗室和超能力者徒手挖十七點七公里的深井到底哪個更不可能,虛空也說不上來。相比之下馬會說話確實也就那樣吧。她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
鮑里斯把頭湊到了她的耳朵邊。“勇敢的女孩,”它溫柔地說,“在你的過去中有某種力量支撐著你。”
“這,實際上只是因為不得不這樣做而已……”
虛空有點不愿意承認,她內心的真正理由是,因為夏伯陽在這種情形下會這樣做。
夏伯陽,安德魯,這些人活在一個和大部分人不一樣的世界里。他們不畏懼死亡,因此也不畏懼生活中幾乎其他所有事。當你征服了死亡的恐怖,你的意志就不可阻擋。
見過了他們那樣的生存狀態,虛空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活法顯得平庸而可笑。她已經受夠了被各種各樣的英雄卷入戰斗,做那個背景板里的群眾的一部分了。
她想要做點瘋狂的事。
支道的尺寸比豎直孔道大,虛空可以以趴在馬背上的姿勢讓鮑里斯承載自己。蒼白的戰馬疾馳起來,不一會,巖石的洞壁就讓位于金屬的管道,從管道的另一端傳來了風扇轉動的聲音。
鮑里斯似乎熟悉這里的結構,它時而右拐,時而左轉,不一會就帶著虛空來到了一個狹窄的通風管道口旁。
“剛才的部分是直接由約瑟夫開鑿的支道加固而來,這里的通風口只有你能過去了。”
虛空沒有多說什么,她只是問鮑里斯:“鮑里斯,你又該怎么回到安德魯他們那邊去?”
“這一點我自有辦法。”
鮑里斯又用馬蹄碰了碰虛空的頭。“這樣可以讓你暫時獲得不會被死物傷害,不被活物看見的賜福。請好好利用,希望下次我和你相見的時候你還活著。”
虛空鉆進方形的通風管道里,就像在訓練場上匍匐著通過鐵絲網的士兵一樣,慢慢地向前挪動自己的身體。終于,她看到了前方那個冒著綠光的鐵欄窗。
虛空從縫隙里窺視著實驗室內部,看起來鮑里斯的推測是正確的,虛空看了很久也沒有看見血鉑的身影,里面只有一些機器運轉的輕微的聲音。
即使單從這個角度來看,虛空也能想到實驗室的樣子恐怕不太雅觀。在潔白的地板上醒目地蔓延著紅色的血肉組織,倒是很符合虛空之前見到的血鉑實驗室外圍的風格。虛空掏出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真能在這樣的情境下用上它),慢慢地撬開窗口,把它放在一旁,然后縱身一躍。
幸好虛空沒有理解錯鮑里斯的意思,“死物”也包含了地面。她從十幾米的高度落在實驗室地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都沒有感到什么沖擊力。
虛空的心臟前所未有的猛烈地跳動著。恐懼與狂喜交雜的感覺帶來的沖擊,更甚于倉庫遇襲的時候。她不得不用手捂住胸口,努力地平復呼吸。
“哥哥,我可能要為你找到真相了……”
在實驗室綠色的燈光下,有大約二十多個高度、大小不一的裝置,有些是透明的,虛空可以看見血色的液體和在液體中浸泡的異形生物或是人體;有些則被厚實的金屬包裹。紅色的血肉組織像血管聯通各個器官一樣,連接著這些裝置。虛空沒有看到任何疑似智能機器人的東西,但這里有一些非常原始,不太像是應該出現在實驗室里的機械結構。例如天花板上的繩索與掛鉤,和地上的金屬軌道。
“是因為害怕智能裝置會被法術使用者或者黑客駭入?”
虛空后方一個透明的裝置里,突然發出巨大的聲響。虛空回頭看去,那是一個充滿了粘稠的深紅液體的容器,在那個容器里,靜靜地懸浮著一個胚胎般的生物,那個輪廓看上去像是……
“……石蜥魔?”
頭頂的掛鉤突然自行運動起來,發出了粗重的摩擦聲,掛鉤將一個裝著什么東西的透明袋子扔進了容器內。容器里的液體表面泛起了漩渦,那個胚胎迅速地膨脹,成形。在虛空驚恐的目光中,它很快就變成了一只體長只有石蜥魔的一半,但形狀卻一模一樣的巨型蜥蜴。
“撕拉……”
容器的頂部緩緩打開。先是一只爪子攀住了容器的邊緣,隨后蜥蜴的整個頭都探了出來。它從兩排尖利的牙齒間伸出長長的,帶著倒鉤的舌頭,黃色的豎瞳轉向了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