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將石谷兩側嶙峋的山巖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紅。
空氣凝滯,彌漫著鐵銹、陳血和死亡即將降臨的腥甜。雷克斯佇立在谷底中央一塊凸起的巨巖上,冰冷的山風卷動他殘破的披風。
他手中那架簡妮贈予的黃銅望遠鏡,鏡片邊緣已沾滿暗紅的指印和塵土。
視野盡頭,洛伊拿大軍的陣列如同蘇醒的赤色巨獸,正緩緩蠕動、集結,覆蓋了目力所及的所有山脊與緩坡。
無數矛尖在夕陽余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匯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金屬荊棘之林。淡藍與淺白的旗幟在風中狂舞,如同招魂的幡。
號角聲,終于撕破了死寂。
嗚——嗚——嗚——
低沉、蒼涼,帶著古老河流的嗚咽與復仇的灼熱,穿透石谷的每一道縫隙,狠狠撞在每一個守軍的心上。
“盾墻——!”雷克斯的吼聲瞬間壓過號角的余音,嘶啞卻如金鐵交鳴,在驟然繃緊的空氣中炸開。
命令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在死寂的谷底激起連鎖的浪濤。中央的無垢者方陣——這支沉默的黑色磐石,應聲而動。
殘存的八十余面蒙皮鳶尾盾轟然抬起、咬合,伴隨著一陣整齊劃一的沉重悶響,瞬間在前方筑起一道傷痕累累卻堅不可摧的弧形壁壘。盾牌上濺滿的干涸血跡與新添的刀痕,在血紅的夕陽下猙獰可怖。
盾隙之間,一支支染血的尖刺長矛如毒蛇出洞,森然探出,矛尖斜指前方緩坡。
“長矛手,左翼高地!弓箭手,準備——!”雷克斯的聲音毫不停歇,目光如鷹隼掃過兩翼。
左翼高地上,殘存的雇傭長矛手和劍士在各自頭目沙啞的驅趕下,慌忙將削尖的木樁和連夜趕制的簡陋拒馬推向陣前。他們雜亂的皮甲和布衣被汗水浸透,臉上混雜著恐懼與兇悍,陣型遠不如無垢者齊整,但憑借地利,勉強穩住。
右翼,僅存的幾十名土著重步兵沉默地握緊了戰斧和重劍,暗紅色的板甲上布滿凹痕,像一塊塊被反復捶打的頑鐵。后方的弓箭手們緊張地舔著干裂的嘴唇,僅存的箭矢被他們顫抖的手指搭上弓弦,弓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山谷對面,那片赤色的潮水開始涌動、加速。先是沉悶的鼓點,如同巨獸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響,最終化為席卷一切的雷霆!無數雙皮靴和馬蹄踐踏著大地,隆隆的腳步聲與金屬碰撞聲匯聚成毀滅的洪流,裹挾著嗜血的狂吼,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下!
“穩住——!”雷克斯的吼聲幾乎被淹沒。
第一波沖擊,是洶涌的人潮。數百名被驅趕在最前面的洛伊拿青壯和臨時征召的民兵,他們衣衫襤褸,眼中充斥著極致的恐懼與絕望,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跌跌撞撞地撲向無垢者的盾墻。迎接他們的,是盾墻后方刺出的冰冷長矛。噗嗤!噗嗤!令人牙酸的肉體貫穿聲密集響起。慘叫聲瞬間蓋過了沖鋒的吶喊,沖在最前面的人被數根長矛同時洞穿,如同掛在矛尖上抽搐的破麻袋。后方的人被推搡著撞上矛林,或被地上堆積的尸體絆倒,隨即被踩踏淹沒。濃稠的鮮血在盾墻前不到十步的地方迅速匯聚、蔓延,形成一片滑膩的死亡沼澤。
“放箭——!”雷克斯的指令終于穿透了前方的混亂。
嗡——!
兩側高地上,稀稀拉拉卻帶著死志的箭矢騰空而起,劃出絕望的弧線,越過混亂的前沿,狠狠扎入緊隨其后、陣型稍顯密集的洛伊拿正規步兵隊列。一些箭矢被盾牌擋住,發出篤篤的悶響,更多則穿透了鎖甲縫隙或射入無甲的部位,慘叫聲再次拔高。沖鋒的浪潮為之一滯。
然而,這阻滯只持續了短短幾個呼吸。
“為了洛恩母親!為了家園——!”震耳欲聾的戰吼從后方傳來,壓過了一切雜音。
真正的鐵錘終于落下!數百名身披鱗甲或鏈甲、手持厚重盾牌與鋒利長矛的洛伊拿重步兵,踏著同伴和敵人的尸體,如同移動的鐵壁,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狠狠撞在了無垢者的盾墻之上!
轟——!!!
那是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堅固的蒙皮鳶尾盾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發出令人心顫的呻吟,向內凹陷。盾后的無垢者身體劇震,數面盾牌在可怕的擠壓下轟然碎裂,木屑紛飛!持盾的無垢者手臂瞬間扭曲變形,甚至被折斷的骨茬刺穿皮肉!整個弧形盾墻肉眼可見地向內凹陷、變形,數處出現了危險的缺口。
“頂住!補位!刺——!”無垢者百夫長白鼠的吼聲如同受傷的野獸,他布滿傷疤的臉上青筋暴跳,手中長矛從一個盾牌缺口閃電般刺出,精準地捅進一名試圖突入的洛伊拿重步兵的咽喉。滾燙的鮮血噴了他一臉。他身后的無垢者沉默而迅捷地向前踏出一步,用身體死死頂住搖搖欲墜的防線,碎裂盾牌的位置立刻被同伴填補,新的長矛從缺口刺出,再次收割生命。
鋼鐵與鋼鐵的碰撞、肌肉與肌肉的角力、骨骼碎裂的脆響、垂死的哀嚎……在狹窄的谷口匯聚成一首地獄的交響曲。無垢者的防線如同暴風雨中礁石,一次次被巨浪拍打,一次次在碎裂的邊緣頑強重組。腳下的土地早已被粘稠的血漿浸泡,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步移動都異常艱難。
伊德·馬龍和他僅存的四十余騎,如同被困在鐵桶里的困獸,在谷地側翼相對平緩的坡地上反復沖殺,試圖撕開洛伊拿人試圖包抄左翼高地的口子。每一次沖鋒都帶起一蓬血雨,但每一次沖鋒后,身邊的同伴就會少上幾個。他橙黃色的內襯早已被血染成深褐,頭盔上嵌著一支折斷的箭羽,座下戰馬也喘著粗氣,口鼻噴著帶血的白沫。
“大人!左翼…左翼快撐不住了!”一名傳令兵連滾爬爬地沖到雷克斯所在的巖石下,聲音帶著哭腔,臉上被飛濺的石塊劃開一道血口。
雷克斯猛地扭頭。左翼高地上,雇傭兵們的陣線在數倍于己的敵人沖擊下已嚴重扭曲。拒馬被推倒,木樁被踩斷。幾個傭兵頭目吼得聲嘶力竭,試圖穩住陣腳,但恐懼如同瘟疫蔓延。已經有零星的傭兵開始脫離陣線,向石谷更深處退縮,將同伴的側翼暴露出來。
洛伊拿的輕步兵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正瘋狂地試圖擴大這個缺口。一旦左翼高地徹底失守,弓箭手將暴露在屠刀之下,整個防御體系將如同被抽掉基石的沙塔般瞬間崩塌!
“隊長!”雷克斯的吼聲撕裂了戰場喧囂,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放棄側翼!帶所有人,給我堵住左翼缺口!立刻!”
伊德·馬龍正將長矛從一個洛伊拿騎兵的胸膛里拔出,聞聲猛地抬頭,頭盔下疲憊的眼睛掃過岌岌可危的左翼高地,又看向自己身邊僅存的二十余騎,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狠狠一踢馬腹,調轉方向,高舉染血的長矛,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其他人!跟我來——!”
殘存的騎兵如同最后一股橙黃色的鐵流,放棄了與側翼敵人的糾纏,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狠狠撞向正在圍攻左翼高地的洛伊拿步兵側翼!戰馬撞飛人體,長矛刺穿胸膛,鐵蹄踐踏倒地的傷者。這突如其來的、來自背后的死亡沖鋒,瞬間打亂了洛伊拿人的進攻節奏,為瀕臨崩潰的左翼雇傭兵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但這代價是慘重的。馬龍和他的騎兵們沖入敵群,瞬間被數倍于己的敵人淹沒。每一次揮矛都伴隨著敵人的慘叫和己方同伴的落馬。他們像投入沸水的冰塊,在消融前,短暫地遏制了沸騰。
第一天的血色夕陽,終于沉入了西山之后。黑暗吞噬了山谷,卻無法吞噬殺戮。火把在雙方陣地上次第點燃,跳躍的火光映照著遍地狼藉的尸骸、折斷的兵刃和呻吟的傷兵。無垢者的盾墻前,尸體堆疊成了新的、令人作嘔的矮墻。血腥味濃得化不開,連山風也無法吹散。
***
黑夜并未帶來寧靜,反而更像是一張緊繃的弓弦,隨時可能斷裂。
米爾斯站在燈火通明的中軍大帳內,鎏金盔甲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只是那光芒上沾染了洗刷不去的暗紅。他面前攤開一張粗糙的羊皮地圖,手指重重地戳在代表石谷的那個點上,指甲因用力而發白。
“消耗!我要繼續消耗他們!”他的聲音因為白天的狂怒和挫敗而嘶啞,眼中燃燒著不甘的火焰,“那些奴隸兵(無垢者)是鐵打的?我不信!給我輪番上!一刻不停!不許讓他們合眼!不許讓他們喘息!耗干他們最后一滴血!”
命令被迅速傳達。短暫的寂靜被打破,零星的、試探性的進攻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洛伊拿人并不發動大規模沖鋒,而是派出小股部隊,如同鬼魅般在黑暗中游走,向谷底投射火箭,投擲石塊,發出尖銳的呼哨和惡毒的咒罵。每一次襲擾都迫使守軍高度戒備,神經如同拉緊的弓弦。疲憊如同冰冷的潮水,無孔不入地侵蝕著每一個守軍的意志和體力。無垢者們還能憑借非人的意志力保持陣型,但左翼高地上的雇傭兵們已經怨聲載道,崩潰的情緒在黑暗中無聲蔓延。
雷克斯靠在一塊冰冷的巖石后,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他強迫自己灌下最后一口混著鐵銹味的冷水,試圖驅散腦中的混沌。他派出的最后一名斥候,帶著他親筆寫下的、沾滿血污的求援信,試圖趁夜從一條隱秘的溝壑溜出去,結果在黎明前被幾支精準的羽箭射成了刺猬,尸體被洛伊拿人用長矛高高挑起,示威性地豎立在谷口最顯眼的位置。那具在晨風中微微搖晃的尸體,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所有守軍的心底。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幾近熄滅。
“大人…”伊德·馬龍拖著一條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雷克斯身邊,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那身醒目的橙黃色內襯幾乎被血和泥完全覆蓋,頭盔不知去向,露出一張被硝煙和血污掩蓋、寫滿疲憊的臉。“我們…沒有箭了。一顆糧食…也沒有了。”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神掃過周圍倚靠著巖石、眼神空洞的士兵,還有那些在盾墻后,依舊挺立卻明顯消瘦下去的無垢者背影。
雷克斯沉默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只剩下冰冷的決絕。他看向那個一直由四名無垢者守護著的巨大木箱。箱子里,撞擊聲比昨夜更加狂暴,伴隨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悶雷般的低吼。箱板在內部巨力的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縫隙間隱隱透出暗紅色的、不安定的光芒。負責守衛的無垢者緊握長矛,身體微微繃緊,如臨大敵。雷克斯甚至能聞到一絲從縫隙里飄出的、帶著硫磺味的焦糊氣息。
“盧卡斯…”他低不可聞地念著紅龍的名字,仿佛在與一個隨時可能掙脫鎖鏈的惡魔對話。高等瓦雷利亞語的安撫咒語似乎失去了效力。龍,感應到了主人瀕臨絕境的危機,也感應到了外面無邊的血與火,它的野性正在沖破束縛。
“告訴所有人,”雷克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薄霧和壓抑的寂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平靜,“今天,我們背后沒有退路。要么撕碎他們,要么被他們撕碎。為了活下去,握緊你們的武器,準備迎接最后的一場仗!”
話音未落,洛伊拿人的總攻號角,再次撕裂了黎明的天空!這一次,聲音更加高亢,更加瘋狂!不再是試探,而是毀滅的最終宣告!
如同積蓄了整夜力量的洪流終于沖垮了堤壩!洛伊拿人排出了前所未有的密集陣型。最前方依舊是絕望的炮灰,緊隨其后的是如同鋼鐵叢林般的重步兵方陣,長矛如林,盾牌相連。
而在兩翼的山坡上,大批的弓箭手開始集結,弓弦拉開的聲音匯成一片不祥的嗡鳴。更令人心悸的是,一支為數約兩百、裝備精良、人馬俱甲的洛伊拿重騎兵,在一位手持巨大戰錘、頭盔上裝飾著猙獰牛角的將領(洛根)率領下,出現在谷口側翼的高地上,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準備俯沖而下,給予致命一擊!
米爾斯本人,身披那身即使在戰場上依舊閃耀的鎏金鎧甲,騎在一匹神駿的黑色戰馬上,出現在重步兵方陣后方一個視野極佳的小丘上。他手中的長劍指向谷底,臉上帶著殘忍而志在必得的獰笑。
“為了洛恩母親!為了勝利!殺光他們——!”他的咆哮通過號角手的傳遞,響徹整個戰場!
最后的赤色狂潮,帶著碾碎一切的意志,轟然拍下!
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慘烈的白熱化。無垢者的盾墻承受著開戰以來最狂暴的沖擊,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盾牌碎裂和骨骼折斷的脆響。左翼高地上的雇傭兵們只堅持了不到半個沙漏時。當洛根率領的重騎兵如同鋼鐵洪流般從側翼高地俯沖而下,狠狠撞入他們脆弱的側腰時,整個左翼瞬間土崩瓦解!傭兵們哭喊著四散奔逃,將弓箭手陣地徹底暴露。
“頂住!頂住!”雷克斯目眥欲裂,親自揮舞長劍沖向右翼,試圖穩住土著重步兵的陣線,填補左翼崩潰帶來的巨大豁口。伊德·馬龍也放棄了騎兵,拔出佩劍,帶著最后十幾個還能站著的士兵,像一顆釘子般死死釘在弓箭手陣地前,用血肉之軀抵擋著涌上來的洛伊拿步兵。
但缺口一旦打開,就如同堤壩的裂痕,迅速擴大。洛伊拿人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崩潰的左翼瘋狂涌入,開始分割、包圍谷底的守軍。無垢者方陣陷入了三面受敵的絕境,再強的紀律和意志也無法彌補絕對數量和體力的劣勢。陣線被不斷壓縮,士兵一個接一個倒下。
雷克斯感覺自己像陷入了粘稠的血漿沼澤。他身邊的土著重步兵越來越少,敵人的包圍圈越來越厚。他機械地揮舞著長劍,格擋,劈砍,突刺,每一次動作都牽動著全身酸痛的肌肉。汗水混合著敵人的血水模糊了他的視線,沉重的呼吸如同破損的風箱。他看到了米爾斯的身影,就在前方那個小丘上,如同掌控生死的死神。
“雜種!”一聲暴喝如同驚雷在側前方炸響。
雷克斯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手持巨錘的洛伊拿猛將洛根,不知何時竟已沖破混亂的戰團,策馬沖到了近前!那巨大的、帶著猙獰尖刺的戰錘,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呼嘯,朝著他的頭顱悍然砸落!同時,一道冰冷的殺機從側后方襲來!米爾斯竟也親自策馬沖下了小丘,手中的長劍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狠辣地刺向雷克斯毫無防備的肋下!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大人小心!”伊德·馬龍的嘶吼帶著絕望。他距離太遠,只能眼睜睜看著。
雷克斯拼盡全力扭身,堪堪避開了洛根那足以將戰馬頭顱砸碎的重錘。錘風刮得他臉頰生疼。但米爾斯陰狠的劍鋒,卻再也無法完全躲開!
嗤啦——!
冰冷的劍刃撕裂了雷克斯肋部早已殘破不堪的板甲,深深刺入皮肉!劇痛如同電流瞬間席卷全身!雷克斯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再也無法站穩,踉蹌著向后跌倒,沉重的身軀砸在冰冷的、浸滿血污的泥地上。
米爾斯臉上露出了殘忍而得意的笑容,他拔出染血的長劍,高高舉起,準備給予這個頑強抵抗的外族首領最后一擊。洛根也獰笑著策馬逼近,沉重的戰錘再次揚起。周圍的洛伊拿士兵發出興奮的吼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紛紛圍攏上來。
結束了…雷克斯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泥里,視野因為劇痛和失血而變得模糊、搖晃。天空是令人窒息的鉛灰色,周圍猙獰的面孔和揮舞的兵刃扭曲成一片晃動的血色光影。肋骨處的劇痛如同火焰灼燒,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痛苦。他仿佛能聽到死神鐮刀揮動的風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嗷吼——!!!”
一聲震耳欲聾、蘊含著無盡暴怒與毀滅氣息的龍嘯,如同九霄雷霆,悍然炸響!其威勢之恐怖,瞬間蓋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廝殺聲、號角聲、慘叫聲!
轟——!!!!
那個一直由無垢者守衛的巨大木箱,如同內部引爆了火藥桶,轟然炸裂!粗大的木板如同脆弱的枯枝般四散紛飛!一道龐大而熾烈的暗紅色身影,帶著焚燒一切的高溫和硫磺的惡臭,如同從地獄熔爐中掙脫的復仇魔神,沖天而起!
是盧卡斯!
它的體型比雷克斯記憶中又大了一圈,鱗甲在昏暗的天光下流動著暗紅如血、又帶著熔金般質感的光芒。琥珀色的豎瞳因為暴怒而縮成了兩條燃燒的縫隙,死死鎖定了那個正要將長劍刺向它的靈魂之友的身影——貝奧·米爾斯!
米爾斯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化為極致的驚駭!他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生物!那撲面而來的、足以熔金化鐵的毀滅氣息,讓他靈魂都在顫抖!
“不…!”他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試圖調轉馬頭。
但太遲了!
盧卡斯張開了它那布滿猙獰獠牙的巨口,喉嚨深處,暗紅的光芒瞬間凝聚到極致,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口!
**“Dracarys!!!”**
一個沙啞卻帶著無盡恨意與命令的聲音,從血泊中微弱地響起。是雷克斯!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喊出了那毀滅的咒語!
轟——!!!
一道直徑遠超之前的、凝練到近乎白熾的熔金火柱,如同神罰之鞭,從龍口中狂暴噴出!瞬間跨越了數十步的距離,精準無比地命中了米爾斯和他胯下那匹神駿的黑馬!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米爾斯那身華麗的鎏金鎧甲,在接觸到龍焰的剎那,發出了凄厲的、如同千萬只惡鬼同時尖叫的滋滋聲!堅固的金屬沒有碎裂,而是在恐怖的高溫下,像蠟燭一樣瞬間熔化了!滾燙的金色液態金屬如同活物般流淌,包裹住他的身體,滲入鏈甲的縫隙,灼燒著里面的皮肉!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就變成了一支瘋狂扭動的、被包裹在熔融金屬里的火把!
他胯下的黑馬瞬間碳化,化作一堆冒著青煙的焦骨散落在地。米爾斯熔金包裹的軀體只掙扎了不到兩個心跳的時間,就在那持續噴射的龍焰中徹底崩潰、坍塌,化作一具扭曲焦黑、冒著青煙的骨架,唯有那柄精鋼長劍在高溫下扭曲變形,當啷一聲掉落在焦土上,兀自發紅滾燙。
恐怖的龍焰并未停歇!噴死米爾斯后,盧卡斯狂怒地轉動它那覆蓋著猙獰骨刺的脖頸,熾白的火柱如同死神的鐮刀,橫掃向圍攏在雷克斯周圍的洛伊拿士兵!
“啊——!”
“救命!”
“魔鬼!是魔鬼——!”
凄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爆發!被龍焰直接掃中的士兵,無論是皮甲、鎖甲還是鐵盔,都如同紙片般被點燃、熔穿!人體在高溫中迅速碳化、碎裂、崩解!沒有被直接命中的,也被那恐怖的高溫氣浪灼傷皮膚,點燃衣物,慘叫著在地上翻滾。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令人作嘔的焦臭味和烤肉的味道。
洛根離得稍遠,沒有被第一波龍焰掃中,但他胯下那匹雄壯的戰馬卻被高溫和氣浪驚得人立而起,將他狠狠甩落在地!他驚恐萬狀地看著那在低空盤旋、肆意噴吐毀滅之焰的紅色巨獸,又看了一眼米爾斯那堆還在冒煙的焦骨,肝膽俱裂!什么勇武,什么榮耀,在絕對的毀滅面前都成了笑話!他連滾爬爬地跳起來,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人少的地方亡命奔逃!
“龍!是龍!”整個洛伊拿大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和恐慌!士兵們驚恐地看著那翱翔在低空、噴吐著死亡之焰的紅色巨獸,看著統帥瞬間化為焦炭,看著同伴在火焰中化為灰燼。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軍心瞬間崩潰!
就在洛伊拿大軍因紅龍現世而陷入極度混亂、瀕臨崩潰的邊緣之際!
嗚——嗚——嗚——!!!
一陣截然不同、穿透力極強的雄渾號角聲,如同從遙遠的地平線下驟然升起,帶著金屬的冰冷質感和無堅不摧的氣勢,悍然撕裂了石谷上空彌漫的焦臭與絕望!
這號角聲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水,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剛剛噴吐完毀滅之息、在空中盤旋低吼的紅龍盧卡斯,它也轉動巨大的頭顱,琥珀色的豎瞳望向聲音來源。
東方!
在石谷東側那片被煙塵和血色夕陽籠罩的地平線上,一道黑色的鐵線驟然出現,并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蔓延!
一面巨大的旗幟率先刺破翻騰的煙塵,獵獵展開!黑色的底,上面用暗紅的絲線繡著一只猙獰咆哮、展翅欲飛的巨龍!正是雷克斯所部飄揚的黑色三角旗的放大版!
緊隨這面龍旗之后,是更多、更密集的旗幟!一面繡著交叉長槍與咆哮金錢豹的旗幟(長槍團),一面是展翅烏鴉與滴血匕首(暴鴉團),還有一面是冰原狼與盛開的冬雪玫瑰(玫瑰團)!各色傭兵團的旗幟如同狂野的叢林,在奔騰的煙塵中狂舞!
“援軍!是我們的援軍!”一個嘶啞到變調、卻充滿狂喜的吼聲在土著士兵中炸開,如同點燃了最后的希望之火!
“殺——!!!”一個更加熟悉、更加狂暴的吼聲從煙塵最前端傳來!
林杰!
他身先士卒,騎在一匹神駿的黑色戰馬上,全身覆蓋著沾染征塵的鎧甲,臉上混雜著疲憊、風塵和看到谷底煉獄景象后的滔天怒火!他手中高舉著那把從瓦雷利亞廢墟中帶出的長劍,劍鋒直指陷入混亂的洛伊拿大軍側翼!
在他身后,是王虎那同樣魁梧、殺氣騰騰的身影。再之后,是數百名如同鋼鐵洪流般的精銳騎兵!他們清一色披掛著相對精良的鎧甲,戰馬奔騰,長矛如林,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如同燒紅的尖刀,狠狠捅進了因紅龍出現和統帥死亡而軍心渙散、陣型大亂的洛伊拿大軍側后方!
騎兵沖鋒的恐怖力量瞬間展現!最外圍的洛伊拿士兵如同脆弱的麥稈被輕易撞飛、踏倒!密集的長矛輕易撕裂了皮甲和血肉!慘叫聲、骨骼碎裂聲、戰馬嘶鳴聲、兵刃撞擊聲瞬間壓過了洛伊拿人驚恐的呼喊!
“為了兄弟們!殺光這些雜種——!”林杰的怒吼如同戰場上的最強音,激勵著每一個沖鋒的騎兵。他手中的長劍每一次揮落,都帶起一蓬血雨。
緊隨騎兵之后,是如同潮水般涌來的步兵線!艾文那身標志性的、覆蓋著鏤空面具的黑色板甲出現在步兵陣列的最前方,如同一個移動的鋼鐵堡壘。他手中的巨劍每一次揮動,都如同戰錘般將擋路的敵人連人帶盾砸飛出去。
“穩住陣型!弓箭手覆蓋射擊!長槍手向前!把他們推回去!一個不留!”艾文的聲音透過鏤空的面具傳出,冰冷、高效。他帶來的生力軍——無論是裝備相對精良的傭兵,還是那些經過短暫訓練、眼中燃燒著求生與復仇火焰的新募士兵——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洪流,狠狠撞上了洛伊拿人搖搖欲墜的防線!
生力軍的加入,尤其是那支銳不可當的騎兵沖鋒,徹底摧毀了洛伊拿人最后的抵抗意志。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席卷了整個洛伊拿大軍。
“敗了!敗了!快跑啊!”
“龍!還有魔鬼的軍隊!”
“米爾斯大人死了!洛根大人跑了!”
絕望的呼喊此起彼伏。士兵們丟下武器,推搡著同伴,不顧一切地向后、向山谷外、向任何沒有敵人和龍的方向亡命奔逃。督戰隊試圖阻攔,瞬間就被潰退的人潮沖垮、淹沒、踩踏。整個洛伊拿大軍徹底崩潰,演變成一場自相踐踏的大潰敗!
石谷的壓力驟然消失。
雷克斯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泥里,視野已經模糊成了一片晃動的光暈。肋骨處的劇痛如同永不停息的火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刀割般的折磨,身體的力量正隨著溫熱的血液從傷口不斷流失,寒冷正從四肢百骸向心臟蔓延。
他模糊地看到那巨大的暗紅身影(盧卡斯)在低空盤旋,發出威懾性的咆哮,龍翼卷起的氣流帶著硫磺味掃過他的臉頰。他看到潰敗的赤色人潮如同退去的潮水,丟盔棄甲,亡命奔逃。他看到那面巨大的、繡著暗紅咆哮巨龍的黑色旗幟在煙塵中越來越近,旗幟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策馬向他狂奔而來,臉上寫滿了焦急,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呼喊他的名字,但聲音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是林杰…還有艾文…他們頭盔上沾染的塵土和血跡都清晰可見…終于…來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的疲憊感,如同溫暖的黑色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疼痛、緊繃、焦慮和掙扎。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松弛下來。意志的堤壩轟然倒塌。
黑暗,溫柔而無可抗拒的黑暗,如同最柔軟的絨毯,包裹了他殘破的身體和沉重的意識。
雷克斯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他渙散的目光最后掃過那片被血色殘陽、硝煙、龍影和援軍鐵流所共同涂抹的、宛如諸神黃昏般的戰場畫卷,然后,放任自己沉入了那片無邊無際的、寧靜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