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見面時,再打開那個信封
東云啟沒有回答。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極淡的、轉瞬即逝的苦澀,又或者是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下一秒,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謝鄒喻冰涼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有力,掌心帶著一層薄繭,溫度卻意外地灼熱,那熱度透過皮膚,像電流般瞬間擊穿了謝鄒喻緊繃的神經。他沒有看她,目光銳利地掃過混亂的人群和幾個試圖封鎖出口的黑衣身影。
“想活命,就跟我走。”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時手上用力一拽!
謝鄒喻幾乎是被他拖著,踉踉蹌蹌地離開了那片混亂的角落。東云啟似乎對這里的路徑了如指掌,他拉著她,巧妙地避開幾處最混亂的沖撞點,在歇斯底里的人群和東倒西歪的桌椅間快速穿行,目標明確地朝著宴會廳后方一扇不起眼的、標注著“員工通道”的小門奔去。
門邊果然守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神情冷硬的男人。他們看到東云啟拉著一個陌生女人過來,眼神立刻變得警惕而銳利,如同盯上獵物的鷹隼,其中一人甚至下意識地將手探向了腰間。
東云啟腳步未停,只是極其輕微地朝他們搖了搖頭,同時手上微微用力,將謝鄒喻往自己身后擋了擋。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與那兩個守衛無聲地交流著。那眼神冰冷、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壓迫感。
兩個守衛的目光在東云啟臉上停留了幾秒,又掃過他身后臉色蒼白、裹著舊風衣的謝鄒喻,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和困惑。最終,為首那個守衛眉頭緊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側身讓開了通路。另一個守衛雖然依舊滿臉戒備,但也跟著讓開了。
東云啟沒有任何停留,拉著謝鄒喻,一步就跨出了那道狹窄的員工通道門。
身后是人間地獄般的哭嚎與混亂,眼前是燈光昏暗、堆放著一些清潔工具和布草車的酒店后勤通道。巨大的反差讓謝鄒喻一陣恍惚。手腕上那灼熱的、不容掙脫的力道還在。她被動地跟著東云啟在迷宮般的通道里快步穿行,耳邊只有兩人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里回蕩。
終于,一扇標著“員工電梯”的門出現在前方。東云啟按了下行鍵。電梯門無聲地滑開。里面空無一人。
他拉著她走了進去。冰冷的金屬門在身后緩緩合攏,將外面世界的一切喧囂徹底隔絕。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電梯運行的低沉嗡鳴,以及兩人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謝鄒喻靠在冰涼的廂壁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電梯上方不斷跳動的猩紅數字:8…7…6…試圖平復那幾乎要跳出喉嚨的心臟。頸側那道早已愈合的淡粉色傷痕,因為剛才的緊張和奔跑,又隱隱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癢感。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東云啟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的目光很深,很沉,定定地凝視著那道由他親手留下的、幾乎致命的痕跡。那目光如有實質,仿佛帶著某種滾燙的溫度,讓謝鄒喻頸側的皮膚瞬間繃緊,那細微的刺癢感也變得鮮明起來。
她下意識地想要抬手去摸那道傷痕,指尖卻觸到了風衣口袋里的硬物——那個未曾拆封的信封。
東云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他的目光終于從她的傷痕上移開,緩緩抬起,落在了她的臉上。電梯頂燈蒼白的光線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淡淡的陰影。
電梯輕微的震動了一下,抵達了一樓。門緩緩打開,外面是酒店安靜而空曠的大堂后部。
東云啟率先走了出去,站在門口,側身讓開通道,目光沉沉地看著謝鄒喻。
謝鄒喻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出電梯。深夜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幻感。她站在東云啟面前,兩人之間隔著一步的距離。她看著他,心臟依舊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她張了張嘴,想問他什么——你是誰?為什么救我?信封里是什么?弟弟到底怎么了?……
無數問題堵在喉嚨口。
東云啟卻在她開口之前,微微傾身,靠得更近了一些。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沙啞,清晰地送入她的耳中:
“下次見面時,”他的目光掃過她頸側的傷痕,然后深深望進她的眼底,“再打開那個信封。”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步伐沉穩而迅捷地走向大堂側方另一條光線更暗的通道,白色的侍者制服背影很快便融入那片昏暗之中,消失不見。
謝鄒喻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遺忘的雕塑。夜風穿過酒店旋轉門,帶來一絲涼意,吹動她風衣的衣角。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再次觸碰著頸側那道被他的指腹撫過的傷痕,又緩緩滑入口袋,緊緊攥住了那個硬質的、承載著所有未知和危險的信封。
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下次見面?還會有下次嗎?在何時?在何地?在怎樣的情形之下?
她抬起頭,目光茫然地投向東云啟消失的那片黑暗通道,又緩緩轉向酒店外燈火闌珊、車流不息的冰冷城市。霓虹閃爍,光影流轉,將這個夜晚切割得支離破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她蒼白而模糊的倒影,像被困在另一個孤獨的世界里。
“下次見面時,再打開那個信封……”東云啟那低沉沙啞的耳語,如同魔咒般,在她死寂的心湖里反復回蕩,激起一圈圈冰冷而深不見底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