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玩弄我”——取自……
“放心吧,各位鄉親父老,我定會還此地一個朗朗乾坤!”
高大健壯的青年,戴著一頂草帽,帽下遮蓋著他束成髻的烏亮黑發,露出一張年輕干凈的臉,他的雙眼大而有神,燦若星辰,鼻梁高挺,眉似遠山,給人以清冷超卓之感。身上的氣質卻又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他拱拱手,拜別眾人,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晃悠晃悠地孤身朝黑風谷而去。
頹下的夕陽,
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
……
滴——答。
幽冷陰暗的石窟內,
陸燃犀蜷縮起身子,擠在石窟的角隙,緊貼冰冷的石壁,頭顱拼命地昂起,接住壁頂聚匯許久后滴落的水珠。
干澀皸裂的唇角傳來冰涼濕潤的觸感,一時讓他的心神一緩,
不由回憶起可能是三個月前吧,他剛進入黑風谷——這個之后讓他痛苦不堪的深淵時的場景。
像是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瞥了眼石壁上潦草的豎劃線和其下最后一根半斷的短線。
他心想。
忽然,
一陣如衣物摩挲般的細密聲音從窟外緩緩而來。
陸燃犀臟污的臉頰,莫名流露出一股憤恨之意。
這只畜生!
他想到。
究竟還要玩弄我到什么時候!
正此時,
聲音來到近前,
停下了。
陸燃犀默默注視著窟口的黑暗,死死地盯著!
就像是要堪破這暗色,直視那顆碩大丑陋的頭顱!
但這也已成妄想……因為他的丹田被那只畜生打碎……體內已凝聚不起一絲一點的靈力……如今連基本的夜視都做不到……
他只能無力地看著,
看著,
一根銀色的長須先從黑暗中探出,
而后是一對泛黃的巨牙,
灰暗的毛發,其間無規律地點綴有黃色圓塊色斑,
一雙在它的整個長臉中顯得極小的西瓜大的眼,在暗色中微泛紅光……
待它完全顯露,一顆猙獰巨大的鼠頭赫然顯現!
它四肢著地,俯身,
一點點地爬進石窟。
而隨著鼠怪的深入,陸燃犀心中的無力感也愈發深厚,
他無數次摸向腰間,想要尋求他的“愛人”——飲雪刀的幫助,
又無數次的想起,他的“愛人”,已被這只鼠怪奪走!折辱!摧毀!
那日的場景,仿佛還浮現在眼前。
他心心愛愛的寶刀,日日夜夜伴他入睡的寶刀,時時刻刻搽拭、不容有一絲污垢的寶刀,他是那么地珍惜愛護它呵……
卻!
卻被一只骯臟丑陋的鼠怪,肆意地踐踏!在它那潔白無瑕、完美無缺的身子上,怪笑著宣泄那丑陋的欲——
唉,他那可憐的寶刀誒!
想到這,
他便沒了力氣。
手掌乏弱地垂至身側,
整個身子蜷縮著,緊挨著石壁,仿佛這便是他最后的依靠了。
但那只碩大的鼠怪仍未放過他。
它急切地吱吱叫著,
仿佛在催促著什么。
眼見陸燃犀毫無反應,
它便轉過身去,
露出一個如小山般高聳的臀部。
用它那根深黑色的、又粗又長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拍打著陸燃犀的臉頰,
腥臊惡臭的嗅感直沖鼻腔,讓他幾欲嘔吐。
一根灼熱的巨物,有意無意地抹過他的唇,挑逗著。
隱約間,仿佛還能感受到其上青筋有力的跳動……
陸燃犀絕望地,被迫承受這些凌辱,心中想。
“誰能來救救我……”
“或者,殺了我……”
……
……
……
其時,
天色昏暗。
黑風谷的風,裹挾著漫天黃沙,
仍舊如往常一般,從谷口迸出,在谷前積堆起一個個倒勾狀的黃色小沙丘。
但有一點不同的是,
近幾年一向冷清的黑風谷外,傳來了喧鬧的嘈雜聲。
“燒死他!”
“燒死他!”
“燒死他!”
一朵朵橘紅色的火焰,在空中瘋狂地舞動,
似萬千火舌吞吐著猩紅色的獠牙,
在天幕之下扭曲成一只饑渴的巨獸!
焦灼的喘息掠過灼熱的齒列,將星月碾作齏粉,融化在這場狂歡,裝填這場盛宴!
看啊。
它正齜牙咧嘴,
腹饑流涎!
那每一簇的躍動,
是在歡呼、雀躍,
那即將到來的,
即刻沸騰的——
血紅色之黎明!
……
圓形的土黃色祭壇凸起,如大地上拱起的一道干涸血痂。
祭壇上,干柴縱橫交錯,構筑成一個刺荊露天囚籠。
囚籠深處,面容灰黑的少年,雙手雙腳被麻繩所縛,平靜跪坐著,清亮的雙眼如潭水般,倒映著祭壇外的瘋狂與丑陋。
祭壇外,有他點頭打過招呼的叔叔、伯伯、爺爺們;也有常為他送菜送衣、對他頗照顧的大姑、小姨和奶奶們;另有那一個個或比他大或比他小的少年、兒童……
此刻,都雙眼怒而鼓起突出,血管賁張,青筋暴起。
一句句難聽的污言穢語從他們的口中不值錢似的噴出,
仿佛如此便能證明,臺上的人有罪,臺下的人無錯!
少年心中有種淡弱的哀傷,如清溪流水般靜悄淌過,緩淡無聲。
他心想:事情是如何變幻到今日這般地步的呢?
是眼見大半年遲遲未下雨,土地慢慢皸裂,水井取水放繩愈深,而感到焦急無奈嗎?
是眼見米缸見底,孩子們的臉上多了菜色、少了歡笑,生活愈要勒緊了褲腰帶過,而只有無能為力嗎?
還是三個月前路過的仙人,聽說了村中的苦事,認定有妖魔作祟,于是憤而決定為民除害,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黑風谷,卻至今沒了消息?
又或者是一個月前穿著黑色僧袍的那個和尚,來到這,到處宣講他那眾生有罪論,認為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便是為了贖罪的。
于是找上我這個父母早逝的孤兒,說是想要我承載著全村的業力,穿過圣焰,進入金色凈堂,為眾人贖罪,祈下甘霖……
……
事情,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
……
一個蒼老的男人,
怒而以杖擊地。
碰!碰!
頜下的白色胡須亂顫。
他怒吼:“都給我閉嘴!”
群情激憤的村民們聽此叱喊,紛紛扭頭瞥去,見到那人模樣,猶豫了剎那,還是停止揮舞火把,靜了下來。
老人見他們聽話,也滿意地舒了口氣,順便暗中平復了一下剛才因杖地而紊亂的氣息,
他咳嗽一聲,醞釀好情緒,拿捏好腔調,
于是痛心疾首地看著他們,哀嘆道:“看看!都看看!都成了什么樣子了!你們怎么會變成這樣???”
其聲抑揚頓挫,聲情并茂,
仿佛嚴厲的長輩失望地看著不成器的年輕人,說“我以前是看好你的,但你看看你現在……”
這種如同從褪色斑駁的回憶中泊來的窘迫感,讓年紀稍大的村民們沒有不羞愧地低下頭的。
老人看著一大片后腦勺,雖然不滿于還有三分之一沒低頭的,但還是點點頭,繼續說道:“禮神場合,需要肅穆、莊嚴!”
“你們這般喧囂,成何體統!”
“按流程辦事,要讓神滿意咯,神才會賜予我們風調雨順!”
“可明白?”
“現在,聽我號令?!?p> 聽——
“祭三牲!”
……
……
……
所謂“三牲”,也只不過是一只瘦得皮貼骨頭的雞、一只三條腿的狗和一只快要老死的黃牛。
這里要特別說明的是,這三條腿的狗不是什么異獸奇種,而只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黃狗。只是不知是被哪人什么時候砍了條腿,煮了吃了,于是就變成了如今的三條腿。
說過閑話,繼續。
一人抱著只毛發黯淡、精神萎靡的雞,一人拖著只踉踉蹌蹌、面容愁苦的狗,一人牽了只眼盂凹陷、目光呆疆、行動遲慢的牛。
緩緩朝祭壇走去。
行至通往壇上的斜坡慢道,在半途停下。
紛紛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
雞,割喉。一扔,翅膀撲棱著,還在郭郭叫喚,不一會兒,沒了動靜。
狗,蜷縮著,嗚咽叫著,可憐兮兮的,看著讓人心疼。于是一把按住它的狗頭,麻利地給它翻了個身,肚皮朝上,然后迅速用刀刺進它的心臟。沒多少痛苦和掙扎,仿佛只是一場明日便會醒來的酣睡。只能看出,它的眼睛,再也沒了生前那般靈動的光澤。
?!莾蓚€空開了手的男人都來到老牛身邊,一人把住一側的角。剩下那人脫了衣服,蒙住牛的腦袋,趁機用繩捆了牛的四腿,隨后撞擊牛腰,趁其不穩,三人一齊使勁,使其倒地。二人壓在牛身,一人固定牛頭,在其后頸部下刀放血。血緩緩流,牛一聲低哞,漸漸沒了聲息。
……
三牲的血,匯在一起,漫灌斜道,順著地勢,流往臺下。
流過站在最前面的那個老頭的腳,他不屑地往血里吐了口唾沫。
流過站在老頭身后的男人們的腳,他們無動于衷,只是面色冷硬,如山、似鐵。
流過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們的腳,她們驚慌失措,腳避著、踮著、單立著,用盡渾身解數,也無法避免地沾染了血。
流過站在女人們身后的孩童、少年們的腳,他們有的蹦著跳著,把血濺的到處都是,全然將此當成了一場游戲;有的哭著鬧著,想要離開這里,卻被他們的父母拉著、按住,不讓離去;還有的學著他們父母的樣,或裝著無動于衷,或扮著驚慌失措。而在這其中,有一個看上去與周圍孩童明顯不同的面色紅潤、肚子鼓圓的小胖墩,裝模裝樣地,往血里吐了口唾沫。
千姿百態。
但有一點,卻是確定無疑:三牲尚溫的腥血,熱氣裊裊,漫過,他們的雙足,陷進黏稠的血泊,周身,粘黏無聲的血氣,這一次,確切地,他們無可逃脫地,成為這場血紅祭祀的一環!
——
而舞臺既已搭好,
這場荒誕劇目的劇情也即將推往高潮:
原來披著人皮的,
才是祭壇上最鮮活的祭品!
“點——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