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下課鈴準時響起。
廣播站里隨即銜接上舒緩的音樂,程擬拎起書包出了教室。
湯錦昱在操場碰到他,還有些吃驚:“程擬,又等人?”
“嗯。”他只是淡淡的回應(yīng)。
“那這樣我先走了,明早見。”早上那會兒程擬就失魂落魄的,解鈴還須系鈴人,湯錦昱幫不了。
“今天上午,有一個女生當著黎之的面,炫耀跟你在同一個考場做同桌,黎之聽到后吃醋了。”
“你說她一個清心寡欲的人,也會對一個人有這么大的占有欲?”
汪海的話重復(fù)在他的腦子里,他控制不住地要去分析,去證明,他可以感知到她的歡喜。
“這件事目擊證人挺多的,但最近學(xué)校不是嚴查傳閑話嘛,大家都不太敢隨便亂說,怕捅到老師那去鬧大了。”
這樣的擔心不無道理,人民群眾中有壞人,一張嘴就是到老師那兒去告密,且在掀起波濤的同時還能全身而退,受害者不計其數(shù)。
“聽說她當時紅著臉回去的,你見到她可別調(diào)侃人家,自己心里偷著樂就行了啊!”
汪海品著程擬的表情,又玩味地添一句:“后天就是星期六了,要和好朋友一起過哦!”
直到目送齊姝挽著黎之的胳膊出了校門,程擬才揣上一兜心緒默默的跟在后面。
黎之在校門口沒見到程擬,好幾次想開口問齊姝,又忍住了。
幾條街的黃果蘭樹都被修了枝,節(jié)省的老年人通常會大老遠的來拖走免費的柴火,等到適合燃燒的時候再丟進噼里啪啦的灶里。
天黑的越來越遲,八點也還沒有路燈亮起,整片天空仿若即將墜落無邊黑洞的藍色深海。
黎之到家門口的時候,地上還堆著許多捆扎好但來不及清走的枝葉。
門口擇菜的面館老板娘瞧著一個小姑娘蹲著扒拉了好一會兒了,好心提醒:“小姑娘,別蹲著找花啦,先把鞋帶系好吧,開的好的花兒早撿沒嘍!”
小姑娘抬頭看來,在最后一抹天光沉沒之際,老板娘搓了搓手,起身叫她:“之之啊,我就說看著像你,怕認錯了沒敢喊。”
“快來快來。”老板娘走到飲料柜旁邊,從柜臺的招財貓脖子上取了東西,樂呵樂呵地遞到黎之手上。
是一條用大米口袋上的封口繩串起的黃果蘭手鏈。
“頂上的平日也摘不到,趁著今天摘了很多,多串幾串戴著香。”
“謝謝阿姨。”
“沒事兒,下午她們麻將下班的看到搶了好幾串走了,聞著香嘛!”
黎之再次謝過后,就上了樓。
橘色的燈光依舊偷溜出虛掩的門框,她有些狐疑地偷扒開一點門,不敢驚動客廳沙發(fā)上正在收拾東西的人影。
是個男人。
媽媽說,周天才會回家的。
他是誰?要干什么?
黎之覺得腳底開始有些發(fā)軟,然后就是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
她試圖冷靜地悄悄下樓,踉踉蹌蹌地在黑夜中摸索,手電都不敢打開。
可惜,巧合總是來的巧,不聽勸的總愛出意外。
黎之的鞋柜里除了雙比較新的雙運動鞋和舊高幫帆布鞋,只剩下兩雙休閑平底鞋了。
她一直覺得運動鞋不好看,所以來到這邊后也一直都沒碰。
前幾天天熱愛出汗,她索性就把經(jīng)常穿的平底鞋洗了。鞋帶上有好幾條黑印怎么也洗不掉,黎之就扔了在鞋柜里找了兩條舊鞋帶系上了。
于是今天她不得不當了一天的“騎士”,因為那圓滾滾的鞋帶比過年豬還難按,平均走兩公里就要為它折一次腰。
在樓下找花的時候她就看見鞋帶搖搖欲墜,老板娘也提醒過她,她想不過幾步路到家,別把鞋帶慣壞了。
結(jié)果就是,她小心翼翼地踩到了拖地的鞋帶,右腳在慣性作用下險些重心不穩(wěn)滾下去。
黎之深知這樣的動靜屋內(nèi)的人不可能沒有聽到,而樓棟里的住戶這個時間基本喜歡在外面壓馬路,她不敢想她的一聲“救命”先引來的是鄰居的幫助還是屋內(nèi)之人的追趕。
她慌亂地打開手電,也顧不上剛才自己刮蹭在腳踝處的傷,不要命的往樓下跑。
“之之?”樓上好像有人在叫她,她也沒敢回頭。
邁下最后一步階梯,她才終于喑啞著溢出了喉間的那句“救命”,連方向也辨不清,只想往人堆里躲進去。
“救——”
“啊…嘶…”又一次踩中了鞋帶,新傷擴大了創(chuàng)面,身體也失衡往前傾。
一雙臂膀接住了她。
“你怎么了之之?怎么了?”焦急的關(guān)切將她環(huán)繞,她反手扣緊他的手臂,指甲深嵌進皮膚,說不出來話,一雙眼睛委屈得只一個勁的盯著眼前人蓄淚。
接住她的又何止這雙手。
“我家…我……”,她的抽泣斷斷續(xù)續(xù),整個上身躲進他的懷里,泣不成聲。
程擬抬頭打量三樓陽臺,在室內(nèi)橘色燈光割舍出一小塊的地方,有陰影晃動的痕跡。
“我家里現(xiàn)在有小——”黎之突然被樓上傳來的人聲打斷:“之之?是你在樓下嗎?我是爸爸呀!”
黎春唐聽見樓梯間的動靜后打開門,什么也沒看見,只有樓道里疾速的腳步提醒他,剛才有人在門外。
他跑去陽臺觀望,燈影昏暗,蜉蝣繞光,最后在路口交界處的樹下看到一個相似的背影。
十年樹木,枝葉雖減,豐茂依舊。他隱約能看出黎之的面前還有一個人型,卻不甚真切。
黎之回頭,見陽臺上的男人探出腦袋望著她,片刻才回神,喃喃道:“爸……”
“你剛才在門外嗎?怎么到家了不進來還跑出去了?”
她慢慢松開手,緩緩走近,終于認出她一面之緣的爸爸。
風又悶又熱,淚痕干在臉上稍有黏膩。想到一旁的程擬,她解釋:“同學(xué)找我。”
“那行,早點回來,我還是把門給你留著。”
程擬任由黎之拉著他走到陽臺的視線之外,耐心地等著看起來很是糾結(jié)的她開口。
黎之抿著嘴唇,下了決心:“對不起,剛才是我搞錯——”
“你怎么樣?”
程擬搶了話語權(quán)。
他不想聽這些有的沒的。
“啊?”,她沒太明白。
程擬突然蹲下身,在她訝異的眼神下,輕輕向上提起她左腿的褲腳。
直到她剛才走遠后,他才赫然發(fā)現(xiàn)她鞋子上蜿蜒的血跡,像鞋子長出的棱角。
“流血也不感覺痛嗎?”
來回多次的摩擦使得創(chuàng)面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血絲也仍在往外慢慢地滲出。
是不是她弄錯了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對不起也根本不想聽。他只是在想剛才,如果他沒有想給她摘一串她喜歡的手鏈,如果他沒有在她上樓之后選擇停留,她還要這樣假裝淡然多久?
疼惜一個人的這種感覺,會生根,會發(fā)芽,穿過她苦澀的心事一角,共享眼淚和歡笑。
“在這里等我,五分鐘就好。”
確認了程擬身影走遠,黎之忽然
撿起了地上的一個東西,反反復(fù)復(fù)觀察,先是不可置信,后知后覺,只余嘆息。
命運跟她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