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

　　但天未亮，王昊便被叫醒了。

　　“少爺，旅店被人圍了。”王衛慌慌張張推開了房門。王昊懷中抱著武器，全身衣服一件也未脫，被子也不過是虛掩著。

　　“誰圍的？雪國的人？”

　　“不是，好像是鎮上的雇傭兵還有商隊。”

　　王昊起身去往大廳，客棧大廳內人滿為患。店小二來來往往送著酒菜，女主人坐在柜臺后面，見到王昊輕聲道了早。大廳里的人看到王昊從里屋里出來抬頭看一眼，又皆都低下頭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

　　甚是安靜，無人喧鬧。

　　“店家生意真好啊，大清早便來了這么多人。”反而是王昊最先打破了大廳里的沉默，他環顧大廳，座無虛席，更有甚者端著小板凳坐到了店門外。現在時辰正早，天剛蒙蒙亮，坐著的大多是無事做的傭兵與商隊中的一些閑雜小卒。墻角處倒是還有幾個老者，看上去也并非顯貴人家的老爺，皆是些喜歡湊熱鬧的看客。

　　“都是一睹雪神大人的尊顏的。”女店主自知理虧，連連陪笑。“昨日晚上店里的小二出去喝酒，拿項上人頭擔保咱們店里住著雪神大人。鎮里一傳十十傳百便都傳開了。這不又都怕吵著雪神大人休息，便只敢待在外面喝點茶水。”

　　昨晚他已經算是見識到雪神在雪國的特殊地位了，但也沒想到一個小二在外面的一句話便能招來這么多人。王昊還記得自己聽家中老者曾言，入雪國有三大忌諱。第一條便是不能在雪國人面前詆毀雪神，否則最為溫和的雪國人也會勃然大怒。

　　“我若是讓朔出來讓大伙看一眼。這大廳里的人是不是都能散了？”王昊詢問著女店主。

　　“朔姑娘可千萬不能出來，客人是第一次來雪國，對雪國了解不深。若是朔姑娘真出來了，這群人就真不能收拾了。”女主人湊到王昊耳邊說道，“我在客棧后面準備了馬車，等到姑娘起了。你們就悄悄從后面走，店里的人由我來應付。”

　　王昊問話本就是試探，他也想悄悄帶著眾人從后面溜走，但這前廳這么多人，若是被一人發現了便難以脫身。有女店主協助則是能多幾分把握。

　　意外總是先于計劃到來，女店主話剛說完，王昊就聽到背后齊刷刷的倒抽冷氣聲。朔披著散發從二樓客房中走出，長袖素衣，冷眉霜面。滿大廳的眼睛全都匯聚在了朔的身上，坐最前面桌邊的幾個大漢更是張大了嘴，滿臉的不可置信。

　　哐當一聲，墻角先是一個老者顫顫巍巍跪下。再然后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滿大廳除了王昊等人外皆跪倒在地，頂禮膜拜。

　　王昊僵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王衛也是從隔壁客房沖出，站在朔身后不遠處，神色緊張，滿是戒備。

　　“別動。”到最后，王昊嘴中只蹦出兩個字，語氣堅定。他是對王衛說的，王衛也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朔看向大廳里的眾人，眉宇間閃過的是疑惑與不解，以及像是被別人吵醒后的迷茫。朔看著這滿大廳緊貼地面的頭顱，再然后看向了客棧的女主人。

　　女店主此時也跪倒在地上，沒有回答也不敢回答。

　　因為在她的面前是雪神，雪域至高無上的雪神。無論她是真是假，此刻都沒有人敢去證明，她的容貌便已是雪國人不敢忤逆的原因。

　　朔眼中的迷茫不過駐足了數秒，在短暫的思考后，朔也明白了當前的狀況。

　　“諸位請起。”朔右手一揮，向大廳內眾人一拜。“諸位若是無事便散了吧。小女子不過長的與雪神大人有幾分相像罷了，若真憧憬雪神大人，不如去教會參拜？”

　　這話術乃是王昊教給殷朔的，也不知有無作用。不過隨著朔右手揮動之時，大廳內眾人好像感受到身上有一股力在托著他們起身。王昊看向門外，薛伯站在門口，向他微微點頭致意。

　　朔眼神一掃，掠過了整個大廳，眾人皆是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頭都是緊貼地面，不敢直視“雪神”的目光。

　　“出去。”朔的語氣冰冷，甚至帶著一絲惱意。她像是命令般的指向大門。可能是因為力度不夠，朔對著眼前的人們說道。

　　“滾。”

　　這是王昊教給朔的下下之策，不過最后還是這招奏效。

　　聽到朔的話，大廳內眾人終是一個個站起，不情不愿地離開。大廳內也只剩王昊等人。王昊依舊沒有動，直到人都走光了。王昊眼疾手快的拉起了女店主，將一張銀票扔在了柜臺上。

　　“頭疼。”朔收起了“雪神”的威嚴，眉頭一皺，滿臉的不喜，手指也從門口指向了自己的頭。

　　“店家有沒有治頭疼的藥？”她的眼神離開了王昊，落到了女店主身上。

　　薛伯已經趁著這短暫的時機把行李提到了一樓，并且倒了杯熱水遞到了朔的手中。

　　“你除了頭疼還有什么不舒服嗎？”王昊神色嚴肅，“我們要快點走，等他們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頭疼，還有，好像能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就像你身上有東西在飄。”

　　朔看向王昊腰間。那是一塊別在腰間的乳白色的玉佩，有一道劍痕在玉石的中央，裂縫散布在整塊玉石的表面。

　　王昊將腰間的那塊玉石托在手中。

　　“是這個嗎？”

　　“是的。”朔點了點頭。王昊此時看向朔，在短暫思考之后，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事待會車上說。”

　　一行人把行李搬上馬車。王昊王衛架著朔上了馬車，薛伯早就坐在了車前。

　　“年輕人不要這么急。”大廳里發生的事絲毫沒有影響到薛伯。女店主追出后門道別，王昊向著她囑托道“我們要離開了，務必幫我們攔住他們。”

　　旅店女主人滿口同意，并且送上一些酒菜。

　　“大人早上還未用膳，一些綿薄之物，愿雪神保佑前路，風雪退散。”

　　王昊也自然是不客氣，酒菜收下放在了馬車內，又另外多給了些銀錢。馬車從旅店后上了小道向鎮另一邊的出口離去。因為走得匆忙，又要掩人耳目。這原本的兩輛馬車留下了一輛在客棧，現在三人加上一堆行李全都擠在了這片馬車后狹小的空間里。更令他糟心的是滿臉無辜的朔就坐在他的對面，眼睛依舊時不時看向腰間別著的那塊玉石。

　　“書閣里一本修行的書也沒有，因為書閣有規矩不讓弟子在閣中修行。你自失憶后便待在書閣內，對修行之事一無所知也是正常。”王昊看向朔。他曾經通過蛛絲馬跡推測朔在失憶前來自一個文官世家。他無法從朔身上感受到一絲一毫靈氣，讓他誤以為朔從未接觸過修行。而如今朔卻能看到自己腰間玉石上飄出的靈氣，說明自己以前的判斷都是錯誤的。

　　“我們從出生便開始與世間的靈氣接觸，靈氣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除非是修煉到天境以上的強者可以看見。當然，你也看得見，因為你與眾不同。”雖說王昊還有疑惑，但他先開始解釋朔看得見靈氣的現象。

　　“你看到的從我這塊玉佩上飄出的便是靈氣。”

　　“這個就是靈氣嗎？”雖說書閣中的書無關修行，但靈氣二字還是時常會出現在書閣中的書籍中，朔曾經還問過先生什么是靈氣。先生說等你以后出書閣自然會懂。朔早已忘了此事，當王昊說起時方才想起。此時在朔的眼中，王昊腰間玉佩處像是會呼吸般吞吐著一團像是霧氣的神秘物體，朔還想用手指去戳一戳這霧氣，但被王昊用手拍開。

　　“因為你沒有接觸過修行，所以我從頭說起。天地間有靈氣，人類通過吸收靈氣來修行，而這類人就被稱為修行者。修行者從最基礎開始修行，根據體內靈氣的數量，操控靈氣的本領等等劃分境界。從低到高分別為人階，地階，天階，以及無上。普通人閑暇時間修行，終其一生堪堪可入人階。而人階不過是修行的開始，若是有點天賦的人勤勉努力修行，能夠在晚年入地階。進了地階便要經歷十八層業火焚身。再往上的天階，則有九層，一層一雷劫，一劫一突破。至于天階之上便是無上，大離現今，寥寥無幾。”王昊他嘆了口氣，又接著往下說。

　　“我自幼修行，自認為在修行上還是有些天賦，家中也有恩師傳道授業解惑，書閣中三年也未曾停止修習，出書閣前一天晚上，勉強入了地階。”王昊抬起頭看著王衛。“王衛天賦比我強，我入書院前便已經是地階，現在恐怕十八層地階已經過了五六層了吧。”

　　“少爺，我已經地境八層了。”

　　“好吧，我還是小看你了。”王昊不由的苦笑。“這世上有一類人天生便與眾不同，他們生來與靈氣親近。你年紀輕輕雖然未曾修行，但踏入修行之道會進展迅速。這就是你能看見靈氣的原因。像你這樣的人我這輩子也就只有見過你一個，剩下的也是從書中或者長輩口中所得。所以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失憶。”王昊話至此，朔已經明白了。

　　“我知道了。但我其實試過修煉，只是我根本感受不到靈氣。”在書島生活的那些年，朔嘗試過修煉。先生曾帶她在紫竹林中感受靈氣，可在她的感知中并沒有靈氣的存在，只有風吹動竹林的沙沙聲，先生沒有再讓她繼續嘗試，只是讓她平時多吃飯多運動，至于別的什么也沒說。

　　“后面有追兵。”在車內三人交談之際，薛伯從前面探進頭來。

　　王衛拉開簾子，馬車后面是一群壯漢們騎著駿馬在遠遠跟著。

　　“好像是方才店里的雇傭兵。”王衛認得為首的那群人，那是當時在店里靠墻喝茶的壯漢們。

　　“停車。”王昊讓馬車停在了路上，后面的漢子們也皆停下了，馬聲嘶鳴。那些身姿矯健的人們跳下馬，單膝半跪在了離馬車后面十米外的土地上，雙手抱拳。

　　“恭送雪神大人。”震耳欲聾的聲音從后面傳來，看來女店主還是沒能瞞住這群人。方才馬車不停還好，這一停下導致后面零零散散的人群越聚越多。有些“追兵”是急急忙忙出發的，連馬鞍都沒來得及裝上，精壯的少年綁了根韁繩便追了上來。跪在地上的人群多起來，朔下車驅趕也沒用。只要朔一出現，他們便在地上一排跪得整整齊齊，頭也不抬起。馬車一動，人群就皆上馬在車后跟著。離的不遠也不近，像是守衛公主回宮的騎兵隊。車內眾人想破了腦袋也是拿他們沒有辦法，只好任由他們跟著。

　　不夜城離馬車駛出的城鎮不算近，沿著直線一路疾行到城門口也要走大半天的路。雪國內的道路相比于離國則是更加平整，但路卻沒有離國的官道寬敞，來往也僅容得下兩輛馬車相向而行。王昊在這大半天的時間也沒有閑著，接著剛才的話題好好給朔科普了修行的諸多事宜。

　　“還有最后一件事，你能看到靈氣這件事，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提起。你既然擁有這樣的體質，那你極可能是雪國某個強大家族的后代。如果你的失憶是由于體質原因導致的，那進了雪國你家族的人就應該會來接走你。”

　　血色的土地即將到達盡頭，再往前便是無邊的凍土與積雪。馬車停在了交界處，馬車后的傭兵在遠處下了馬，遙遙相望，不聲不響。

　　“薛伯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嗎？”王昊把頭探出了馬車，車前是一馬平川。高聳的城墻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之上。薛伯從前處下了馬車，來到了馬車后，恭恭敬敬地向著馬車一拜。

　　“恕少爺怪罪，老爺讓我進雪國前都得瞞著您。此行我只能送到此處，再往前的路就要由少爺獨自走了。送行至此已是逾規，祝少爺此行一帆風順，后會有期。”

　　王昊默默從后面下了馬車，向著薛伯拱手深深一拜，無言告別。

　　王衛與朔也是跟著下車向這位老者一拜，一個月的陪伴已經讓朔對薛伯有了不少好感。這是一位愛護后輩的老人，方才殷朔在客棧揮手之時也看到了靈氣的流動，而靈氣的盡頭便是這位老者。之前一路上薛伯還會怕朔一個人在后車覺得孤單，有時會跑來后車和朔閑聊。

　　王衛上到車前代替薛伯駕車，而朔則是跟著王昊又坐回了車內。

　　一行人踏入了雪的國度，跟在車后的傭兵看見“雪神”下了馬車向著薛伯一拜，也皆是下馬表示敬意。他們紛紛牽著馬從薛伯的身邊走過，直到越過薛伯之后再騎上馬。這是雪國最純樸的表達敬意的方式。

　　“雪神？”在眾人乃至跟在馬車后的大部隊離開后，薛伯站在血色凍土之上，嘴角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許久不見。”像是喃喃自語般，在其左手掌心赫然出現了一張銀白色的面具。面具上赤蓮花的浮雕與藍色的蝴蝶了然可見。一道身影自他身后掠過，僅是停留一瞬便不再停歇，緊隨馬車離去。

　　老者搖了搖頭，像是想要丟掉腦中的雜念。

　　“希望你能如愿吧，雪神大人。”目視馬車與追隨的馬群沒入地平線，老者送上了祝福，手中面具也在剛才一瞬間的交會中消失不見。

　　“薛伯是什么時候來府里的？”在行駛的馬車上，王昊坐在王衛身邊，輕聲問道。

　　“好像已經幾年了，我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他。”王衛邊駕著車邊回應道。

　　“嗯，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王昊也像是隨口回道。“時間過得真快啊，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爬在樹上下不來，劉伯和薛伯把我從樹上救下來的時候，你還也旁邊哭得可大聲了。”

　　“是啊。”那時王衛在樹底下，自家的少爺就一眨眼的功夫就上了樹。這件事發生后王昊被禁足了兩個月，王衛也被連帶著打罵了。

　　“少爺你舒服了，我可是被打了好幾頓。”王衛想起也是哭笑不得，自己的這位主子年幼時可頑皮了，上樹下河的事可沒算少做，而且自己每次都攔不住。

　　“原來我們已經有這么多年的情誼了。”王昊又是感慨一句，像是無心一般。

　　“殿下，您有什么想問就直接說吧。鋪墊這么長我有些害怕。”王衛壓低聲音。這么多年陪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這個主子了，無來由的談情誼必是有事想問。

　　“那我就不瞞了，我就想知道圣上他有沒有也給你吩咐什么要瞞著我的事？”

　　“沒有了，殿下。我誓死追隨，決不中途退出。”王衛知道眼前這個男孩對于背叛最為厭惡，王昊看著王衛毫無波動的靈魂終于是嘆了一口氣。薛伯的突然離開讓他有些慌了神，原先他以為這只是一場歷練，薛伯會一路保護他周全，但沒想到還沒到不夜城自己預想中的大保鏢就直接離開了。

　　“我離京已經有數年了，朝中的事我不了解。你說父皇他把我送進雪國是為了什么？”王昊問道。

　　“那位的意思我可不敢猜。”王衛伸出了手掌，天空中飄起了雪花，一點一點宛若繁星。

　　“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王昊也伸出了手，雪花未落入手中便已經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