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涼意止不住地往衣裳里鉆,入了夜,火爐尚需燒著。
萬籟寂靜的夜晚,偶爾有“噼里啪啦”作響的火星子在尋常百姓家里飄忽亂躥,又瞬息化為灰燼落在爐灰堆上。
夜半時分,平地冷風驟然四起,掀起濕冷的寒意,風勢漸大,敲開許多人家的門窗。
長街小巷里陸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伴著輕聲的埋怨湮于門窗的掩合聲里。
晟京城外郊野有一處莊子,是前朝重臣姜家的產業,一朝天子一朝臣,雖然新皇仁厚優待前朝舊臣,不過到底是不如往昔。
莊子荒蕪,院墻圮塌,房屋殘朽,四野孤寂,一片衰頹。
一座孤莊,一副殘軀。
姜菀拖著病體在莊子里苦苦熬著,她活著的動力就是捱到害她家破人亡的禍首全部下黃泉。
她記不清今年是做姜家女的第幾個年頭了,她把日子稀里糊涂的過著,仿佛這樣才能從親人離世的巨大悲痛中抽離出來。
她不是姜菀,她殺了原本的姜菀,才成為了姜菀。
她本是縣官之女,父母慈愛,兄弟姊妹親善,一家子其樂融融。
父親政績斐然、清正廉明,母親掌著肥田旺鋪,衣食富足,兄長科舉順利,前途無量,阿姊和小弟小妹也有各自的喜好。
日子本可以順遂地過下去,可自舉家隨父親升遷入京后,不久父親便被奸佞攻訐陷害,又值先帝昏聵,抄家、流放、處斬接踵而至……
此后,世上只剩她一人如浮萍孤苦飄零,可仇人卻端坐高臺睥睨著這場死亡,人命如螻蟻,她卻要用蚍蜉之身撼一撼那盤根錯節的參天巨樹。
如今,她扳倒了姜家,煢煢孑立,了無牽掛。
不對,倒還有一段恩情未報。
一輛白頂黑紗的馬車正朝莊子疾馳而來。
姜菀莫名感到一陣心悸,而這似乎在預示什么。
屋子冷得跟冰窖一樣,四面八方都在鉆風,她身上蓋著的被子看起來十足的厚實,可是不親自蓋一下,誰能想到這看著厚實的布衾輕飄飄的都可以當紙鳶放上天,因為這里面塞的是滿滿當當的蘆花,根本無法避寒。
姜菀被鉆進來的風冷得打了個寒戰,攏了攏并不能起什么保暖作用的薄衾。
風很大,院門被踹壞的聲音也很大。
房門被猛地踹開,一行內官捧著白燭走進來。
滾滾驚雷裹挾著一道道銀蛇劃開天幕劈地而來,嚇人的光亮把內官的臉照的陰滲滲的。
他們點起燭火,一個個宛若陰間來的鬼差,陰沉著的臉上戳著兩個黑洞洞的鬼眼,一雙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姜菀,就像看著死人。
姜菀伏在床沿,發絲垂下,雙手用力地扳住床欄支撐自己抬頭看向來人。
為首的內官眼神陰冷,“你若是現在交出東西,便可逃得一死?!?p> 姜菀面帶譏諷,“我手中若是有乾坤瓶,早就交出來了。難不成我發了癲癥非要滿門抄斬人死完了我才把東西獻出來?”
那內官被堵了個啞口無言,重重地哼了一聲,揮了揮手,“摁住她,灌毒。”
姜菀老老實實任由他們摁住自己,乖乖地喝下了毒酒。
她可不想垂死掙扎,早點解決。
蔣菀意識渙散之際依稀聽到那群內官掐著尖細嗓音說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其中奧義未曾知曉就上路了,真是可憐?!?p> “要是她知道……,怕是要化成鬼來討個說法。”
“怕什么……龍氣庇佑之處誰敢造次。”
內官們等到姜菀死透了之后才離開,離開之前他們把院子內外澆上火油后一把火燒了。
……
姜菀飄飄晃晃地從火海里出來,翻了個白眼,“下手也忒狠了吧,毀尸滅跡啊。還好我皮糙肉厚抗住了,死了也沒透露出我的寶貝乾坤瓶在哪兒?!?p> 兩個長相十分可怖的鬼影出現在姜菀身后。
姜菀反手就是兩個巴掌,一鬼一個。
兩個鬼委屈巴巴地捂著臉,一個怨氣滿腹,“沒招你沒惹你的,打人…不是,打鬼干嘛?!?p> 姜菀裝出一副驚詫的樣子,委屈道:“哎呀呀,我生性膽小,以為是惡鬼來欺負我這個初來乍到的新鬼呢?!?p> 兩個鬼半信半疑,奈何打又打不過,只能默默抽泣自認倒霉。
“姜菀,姜家已經死絕了,回去投胎吧。”二鬼飄到姜菀面前。
姜菀不屑地嗤笑一聲道:“姜家死絕了,就能讓我的家人活過來嗎?我是蔣菀,不是狗屁姜菀?!?p> 大鬼和二鬼相視無言,輕輕搖了搖頭,“總該放下的,愛恨嗔癡不能待到下一世,喝了孟婆湯,前塵盡忘,再不走就耽誤了,投不了胎了?!?p> “突然不想投胎做人了,當個孤魂野鬼也挺好?!笔Y菀滿不在乎地撂下這句話就飄走了。
大鬼和二鬼面面相覷,二鬼結結巴巴地說:“她…她好像跑了。”
大鬼一巴掌拍到二鬼后腦勺上,“還好像,就是跑了!就是跑了!”
“追嗎還?”二鬼警惕地飄遠了一點。
大鬼還想伸手,發現打不著了,訕訕地收回手搓了搓,“執念不化,隨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