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八哥已經熬了好幾個通宵,歸根結底,還是操心著狗哥那個勞什子上億大單子——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在這些事結束以后,好好睡上一覺。
“宗卷都在這里嗎?上次的筆錄?”兔八哥抬手挑了挑辦公桌上堆積成山的文件。
秋寒鴉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呼了口氣道:“都在這兒了,兔副。不過咱們不是收錄這些東西的時候,都已經過了一次?”
兔八哥面無表情地開始從第一本翻閱,只是眼下的烏青,怎樣也掩蓋不住疲憊。
“聞竹……你不知道這孩子,鹿爻找了多久,她現在好不容易把他帶回了家,如果遇上什么事,絕對會一個人抗……媽的,你不知道那個女人,多會惹麻煩,自己還賊自信,以為不會給身邊人帶來麻煩,她也不想想,如果她出了事,我們都怎么辦?!蓖冒烁鐕@了口氣,可能是半夜容易emo,動不動就開始抒發感情。
“我跟她認識得很早,那個時候,她還沒結婚,也不是什么繼承人,總之,什么也不是。我看見她意氣風發,看見她萬事不順,也看見她結婚生子……這個孩子,命格同她的親生兒子一模一樣,她不可能不上心?!?p> 程鵬是落地即封明王的鳳凰明王之子,身帶萬丈金光而來,霞光萬里,百鳥齊鳴。
“嗯?鹿哥的兒子?”秋寒鴉疑惑道。
兔八哥道:“你來的時候,鹿爻都單身很多年啦,肯定是不知道的,她兒子嘛,很早就沒了,入了魔,然后就給天雷劈死了。她還有個女兒……只不過聽說也挺叛逆,不服管教,最后也是離家出走,很多年沒聽見什么下落?!?p> 秋寒鴉若有所思道:“想必,鹿哥還是挺惦記自己孩子的?!?p> “沒什么用?!蓖冒烁缢土寺柤纾溃骸傍P凰可不待見,兩個孩子,都消失了那才是順了他的意?!?p> “這又是為什么?”秋寒鴉疑惑道。
“不清楚,兔八哥又不是萬能的,你問我我問誰。”兔八哥擺爛道:“不過你想,對于出生就在雪山禁地金殿中的人,生來就是天道的寵兒,飛升無盡,不過是一念之間,可他如此反對有后代的延續,其中肯定會有他的道理?!?p> 秋寒鴉沉默了。
能有什么道理,自然是自己的私心。
是否能飛升無盡的私心。
兔八哥一眼就看出了秋寒鴉的斟酌,便回應道:“自然,難免會讓人想到那一點——我當初從司命那里聽過?!?p> “可是……鹿哥當初應該,也是接近飛升的。”秋寒鴉撇了撇嘴,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惋惜和酸澀。
兔八哥嘖嘖道:“你可不要這么想,會越想越不平衡的。”
“……”
“扯遠了,這是在說聞竹的事,怎么離中心人物遠了十萬八千里,還是先接著看吧,這么多卷宗,三天三夜都整不完。”
——
聞竹跟著鳳凰明王,去了一趟地獄魔眼。
“你恐怕不知道,我是在這里出生的,曾經也在這里生活了很久?!兵P凰說。
聞竹是聰明的,所以他選擇識時務者為俊杰。
他看著燥熱奔騰的血水逐漸趨于黑色,濃厚的血腥味令人作嘔,便也慢慢停止了心中各種焦躁不安。
殿下托昆侖山頂雪峰而生,玉胎締結。
聞竹心想,這人怎么可能與地獄沾上一星半點的關聯?
“你不信也很正常,畢竟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兵P凰嘆了口氣。
聞竹人忍不住開口道:“殿下為什么而憂心?”
“沒憂心什么,就是有點羨慕你,小年輕?!兵P凰拍了拍他的肩膀。
聞竹不解道:“為什么?”
鳳凰抬著下巴,摁著他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挺討人喜歡的,畢竟當初我也是這樣上位的,所以看見你難免會讓我感嘆一下青春?!?p> “……”
“不要有壓力,小年輕,我還是很看好你的,如果你喊鹿爻姐,那你就得喊我一聲哥,明白不?”鳳凰轉過身,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包煙,迎著魔眼吹來帶火的灰燼點燃了煙。
聞竹瞇了瞇眼:怎么感覺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只聽鳳凰靠著樹桿,拍了拍手,嘴上還叼著一根煙。
“小年輕,預熱結束了,來活了?!兵P凰拎起聞竹的后頸衣領就跳上了一處陡峭山壁。
聞竹一個不妙,就看見了眼前頗為壯觀的一幕。
“陰兵借道?”聞竹驚道,他音樂聽見熟悉的亂魄抄,嘶啞的琴弦聲絲絲入耳,令他心臟砰砰撞個不停,自己的耳朵都能聽見密如鼓點的心跳。
“竟然是……陰陽師的路數……”聞竹喃喃道:“莫非除了燭龍,他們還有別的打算?!?p> 鳳凰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借不到燭龍,借一下別的,也是可以的?!兵P凰冷笑道。
一個宗派中,掌門人的直屬派系都步入魔道,那該是多么慘絕人寰的事。
“既然他們想動手,就別怪我們不留情面?!?p> ——
云雀從雪山上下來了,不是因為羅十一。
她應該下來了。
至于封印,那些都是小事,紙糊的老虎不足為懼。
不知道母親是否還愿意接受她,她有點想念以前的家,一家四口。
父親,母親,還有程鵬那個臭小子。
可是現在,她又是走進了命運最為擅長的包圍圈,將苦辣酸甜嘗了個遍。
她現在應該去哪兒,手中只有羅十一留下的一扎三萬塊錢現金,粗麻布包起來的一堆卡片,里面還有什么居民證之類的,可能是現在人間的一種通關公碟吧。
一部手機,應該是叫手機……這個會發光的薄盒子還能發出聲音,據說是人類通訊用的。
該說不說,羅十一還是很靠譜的。
就是唯一讓人很不爽——他個逼玩意兒怎是成了母親的情夫呢。
火車環繞著雪山,在打通的各個隧道中飛馳,年輕的女子帶著風帽,將帽檐壓得極低,旁人只能勉強看到她的側臉。
膚色呈現出一種蒼雪一般的白,銀色的頭發,首先是考慮個人基因,在鳳凰還中二的時候,頭發是正宗的銀灰色,后來結婚了,覺得銀色看上去不太正經(至少看上去不像兩個娃的爹),于是就把頭發染成了黑色……所以不管怎么說,鳳凰的中二期跨度有點大。
云雀始終不明白,正不正經跟頭發有什么關系。
聽那個羅十一說,母親現在在天道名下十七組做事,還是個為人做姻緣的功德事。可是……據云雀所知,這三生樹,就像是拼夕夕再砍一刀一樣個道理。
沒有止盡的一天,除非被天道接受……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低價雇傭勞動力。
云雀想著,手里的玻璃瓶就碎掉了,也不知道是自然碎的還是被捏碎的。
她玩味地睜大了眼睛,想細細地看看四周卻被面前的男人打斷了。
“這位小姐……您是遇上什么事了嗎?”
這一條火車行駛線上,大多數是到西北邊上旅游的游人,眼前問話的男人穿著防風的滑面風衣。
那男人五官生得深邃,穿著锃亮的皮鞋,抹著發蠟的頭發做出了閃閃發光的造型,很是吸睛。
云雀縮回了手,在斗篷下,白皙的手指上,玻璃碎片劃傷的口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你有事嗎?”云雀若無其事抬頭,那雙瀲滟絕倫的眼眸,冰冷得像山脊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大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哎呀,靚妹兒,生得這么靈凈咧,一看就是咱們的老鄉嚯。”
正太扯了扯大哥的衣服,勸道:“咱們能不能安靜點兒,還有正經事要忙呢。”
這正太正是顏真,佛道家的小子。
“哎呦,真真,我這……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靚妹,一時激動的啦。”
顏真張了張嘴,抿唇道:“你這是騷擾,人家姑娘孤身出行,你這不是找事嘛。”
“小姐不要在意,我的同伴不是壞人,只是看起來不太正經……”他轉頭向云雀解釋。
只是云雀沒有說話,警惕地看了兩人一眼,然后將袖口攏了下來,將手掩得嚴嚴實實。
她靠著座椅假寐,好像什么也沒聽見。
于是就這樣安靜了半晌。
火車不知道過了多少個隧道,眼前的場景時而被雪景照亮,時而深陷黑暗。
交疊的光影落在云雀半張臉上,她閉上了眼,顯得有幾分靜謐和不可侵犯的威嚴。
“明王殿下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如今時間過去大半,在雪山還不能找到落腳地,我們就要無功而返了?!贝蟾绮蛔杂X地摸了摸腰間的護身符,車廂熙熙攘攘,并非那么安靜。
顏真瞪了他一眼,道:“江隨,你腦袋還正常嗎,如果無功而返,你覺得咱們還能回去嗎?”
江隨皺眉道:“明王殿下這不是難為人嗎?他自己手邊上的事操心不過來,就要做這做那的?!?p> “畢竟我們都不是吃閑飯的,算功德的時候,你們都想沒見過骨頭的惡狗,怎么,有事要辦就要當縮頭烏龜?”顏真抱著胸,一臉不耐煩說道。
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到身前的少女身上,只見坐在對面的少女一身粗麻長袍,樣式挺舊的,在這個地區不是常見的服飾。
背后又披著藏青色的羊毛斗篷,還帶著風帽。少女的模樣,有幾分熟悉,顏真說不上來,卻又實實在在有點印象。
不過萬千世界無奇不有,即使是長相相似,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女孩兒放在腿上的雙手動了動。
江隨趕緊辯解道:“不是,我也不是這個意思?!?p> “燭龍分明落不到我們手上,可明王這次將權力下放,我們哪有能力攬這個活,就連看風水都是難題,談何鎮壓?”江隨解釋道:“這是天大的事,我們怎樣才能將事做得盡善盡美?”
“大可放心,以我對明王殿下的了解,他絕對沒有那么高的要求,不惹什么亂子就好了。”顏真聳肩,態度放松得令人可疑。
砰——
轟——
兩聲巨響,徹底打破了車廂內原有的熙熙攘攘,突然安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