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三,天初曉時雪停了,門房已經套好了馬車。
淮雨閣內,宋祁等在階下,房門打開時他抬頭看去。
先走出來的婢女和后頭的段側妃,兩人各掉倆黑青的眼袋,神色懨懨的,話沒說兩句就要抬手打哈欠。
王二正好來搬院里的行禮,抬頭瞧見了忍不住調侃:“喲這主仆二人昨夜是干嘛了?”
宋祁看了他一眼,他急忙回過頭搬東西去了。
照禮制宋祁要和文斯嫻同承一輛馬車,而段拂意的馬車只能跟在后頭。
出了門,他卻獨自騎馬走在前頭。
文斯嫻帶了慈蓮和秋霜。段拂意原想帶冬卉和小引,但又覺得紫蘭說話實在有趣,便留下小引在府里,帶了冬卉和紫蘭。
她的馬車就她一個人,在浩浩湯湯的皇家車隊里又不引人注目,便叫了冬卉和紫蘭同乘。
一上車搖搖晃晃倆人就睡著了,剩冬卉一個清醒的。
暮色四合時,抵達了鹿苑。
殿前司的鐵騎馬軍圍了周邊,控鶴步兵設在君王營帳旁護衛天子,御林軍設在營帳東邊河對岸,隨時聽侯差遣。
陛下在大帳內設酒宴與諸公諸侯共飲,這種場合連文斯嫻都不適合去,何況段拂意一個側妃。
到了營帳,旁的女眷一日舟車勞頓,簡單用膳后早早就休息了。
但她和紫蘭在車上睡了一路,此時大眼對小眼,別提多精神。
剛覺得無聊,只見紫蘭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冬卉瞪直了眼:“葉子牌!哪里來的?”
紫蘭笑著說:“自然是帶來打發時間的。”
“但我們只有三個人,而且我還有點困。”冬卉打了個哈欠。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小腦袋從門簾外探進來,對著里頭三個人挑眉一笑。
顧小然掀開簾子闊步走進來時,回頭皺著眉對著身后說了什么。
冬卉看見她,急忙下榻行禮:“平陽郡主。”
紫蘭見狀也有樣學樣。
顧小然揮揮手:“太多禮了。”
她往后看了一眼,抱怨道:“我爹非讓我帶個婢女來,這不多事嗎?我哪里需要什么婢女呀。”
冬卉聞言,眼睛瞬時亮了:“郡主……我們要打葉子牌,恰好差兩個人,不如叫您的婢女進來一起吧。”
“欸……”顧小然環視一圈,“你們不是有三個人。”
冬卉福神,抬手掩口打了各哈欠,抱歉地看過去:“小人實在是困得不行了。”
放了冬卉,顧小然將門外的婢女叫進來,是個怯生生的丫頭,整個人看上去弱柳扶風似的,她行了個禮:“見過段側妃,小人叫茯苓。”
顧小然打量著段拂意雙唇輕抿,儼然是不準備開口的意思,便說道:“好了,你會打葉子牌嗎?”
“小人會……一點點。”
四人圍著榻上的小木桌,便打了起來。
原以為她真真只會一點點。打了半宿,段拂意、顧小然和紫蘭都哭喪著臉。
一局結束,贏的又是茯苓,紫蘭有點牌技,不輸不贏。段拂意手頭沒有現錢了,無奈只有取下左耳上的玉耳墜來遞給茯苓。
三人都看向顧小然。
她也沒錢了,她素來不戴女兒家的飾品,連頭發都是用帶子挽起來,此刻渾身找。
茯苓見狀,怯生生說:“郡主……不如算了吧。”
此話一出,顧小然更倔了,咬牙道:“不行,本郡主從不賒賬!”
段拂意無奈搖搖頭,取下右耳的耳墜遞給了茯苓。
見此,顧小然立刻跳過來抱著她的手臂:“段拂意你怎么這么好呀!”
手上也沒有現錢,又沒什么可以抵債的玩意兒,牌局自然不了了之了。
簡單收拾以后,顧小然領著茯苓回了營帳。
第二日清晨,獵場諸多青年才俊蓄勢待發,為首的是三位皇子。
女眷們圍在外頭看著。
段拂意睡眼惺忪,也能看見宋祁一身月牙白獵裝,馬背上配長弓和箭筒,腰間配了把劍鞘鑲九華玉的長劍。
少年在馬背上端坐,英姿勃發,好不意氣。
“你快看。”顧小然不知何時走過來拍了一把段拂意,指著宋祐斜后方一個男子道:“那就是謝陟,長得好看吧。”
她仔細看過去,馬背上的男子著玄衣,長了一張極其張揚的臉,眼尾微微上調,薄唇緊閉,整個人冷峻而清高。
似乎還有些眼熟……
段拂意皺著眉,剛準備問顧小然,就瞥見宋祁正看著她,眉頭微蹙,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來及的細看,鼓聲想起,他已經策馬進入樹林。
陛下開了金口,此次冬狩捕得獵物最多者,重重有賞。
男兒們在獵場揮灑,女子們也并非無事可做。
皇后做主,邀各家女眷同往,大家一同打打馬球。
段拂意昨兒熬了半宿,原不想參與,但秋霜來請了三次,可見是躲不過去,便帶著冬卉過去了。
正走到球場后,一個清秀的內侍突然攔住了她的路,那內侍右邊太陽穴處有一顆淺色的痣。
冬卉見狀,責問道:“你是哪個宮里的人?”
那內侍后退一步,恭敬道:“段側妃,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拂意點點頭,隨他走到一邊。
那內侍附耳低聲說:“我家主子約您今夜在河邊見一面,他托小人問您,如今是否還饞嘴寶慈殿小廚房的櫻桃酪?”
段拂意一怔,旋即點頭離去。
一走進馬球場,殷殊正好點到她。
“是段側妃來了嗎?”
段拂意走出去,行了個禮。
高臺之上的人又說:“你母親馬球打得好,想必你也不賴,不如上場同你家王妃一起玩一玩?”
她福身,心知殷殊一定要她過來,便是打定讓她上場配合文斯嫻。便也不想扭捏,轉頭準備退下換衣裳。
這時顧小然站了出來,她拱手笑道:“皇后殿下,臣女覺得,段側妃如今嗓子不便利,上了場全然就是個啞巴,耽誤肅王妃隊里的調配不說,萬一墜馬傷著了,也不好看不是?”
殷殊眼色一沉,嘴角還是掛著笑。
陽成侯是陛下的肱骨之臣,連陛下都為他一再開恩,自己若是當眾駁了他那心尖上的女兒,傳到陛下耳中怕是會覺得她這個皇后不懂事了。
她笑著揮揮手。道:“郡主說得在理,段側妃就退下吧。”
聞言,二人行了禮,顧小然拉著段拂意坐到一旁去了。
雖說不上場,可如今也沒有中途離場的道理,二人在場邊打了好幾個瞌睡,才總算打完散場了。
正準備回帳里補覺,恰逢暮鼓敲響,早晨上山的男子們也帶著自己的獵物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