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女王爺讓人放黨項可汗進來，高長恭滿腹想勸她跟自己回去的話，都咽了下去。

　　黨項最后姍姍來遲，是可汗拓跋寧叢親自帶兵來的，他離得近，肯定知道新野局勢，但一直旁觀，顯然是太信任女國主能破解此局。

　　萬郁無虞本來就擔心風陵王，此時在城外得知周軍撤兵，風陵王重新掌控新野后，他才敢來見她。

　　被引路的元家府兵帶到館驛，一進正殿，卻看到她周圍一幫人，有那個塞北兩口子，蜀地長大的伽羅，她身后還站了倆美貌的男子。

　　那倆男的一個英姿挺拔，渾身的黃金甲胄顯得胸肌健碩，最耀眼奪目的是他那張俊臉，儼然正是蘭陵王。

　　而她身側另一個，是個身穿黑衣短衫的青蔥少年，他頂著張五官精致陰柔的娃娃臉，將滿頭青絲綁成麻花辮垂在胸前。正是李暝見。

　　即便少年的五官眉眼，跟萬郁無虞的心上人有幾成相似，也不能改變他僅次于討厭高延宗的討厭李暝見。

　　萬郁無虞權當沒看見別人，越過人群，直奔那身橘衫黑袍的女王爺，“可有受傷？”

　　元無憂下意識一揮戴漆黑三指手套的手，擺手道，

　　“沒有，你怎么又來了？沒回南陽啊？周國府兵不是在圍攻南陽的黨項兵呢嗎？”

　　“你這里情況危急，我哪敢離開啊，你要是沒了，黨項就是無主之地，一盤散沙。”

　　萬郁無虞在人前，口口聲聲還尊她是華胥女帝，一副忠臣姿態。可元無憂沒少見他狼子野心的另一面，以及他野心勃勃的說讓她來跟他搶地盤，無法和平交接的事，如在眼前。

　　高長恭看著眼前的少年可汗，頓時抿唇哼道，“黨項王怎么又來了？大敵當前，你們就不能晚點敘舊？”

　　萬郁無虞覺得，既然蘭陵王沒拿他當一國君王、黨項可汗看待，對他傲慢的連作揖抱拳都沒有，自己也無需跟蘭陵王客套，只旁若無人地對女王爺道：

　　“周國既然已跟你反目成仇，此地不宜久留，我來接你回南陽了，走。”

　　高長恭那雙黝黑鳳眸驟然凌厲，惡狠狠地瞪向這個年輕的黨項可汗。敢情他是來搶自己活兒來的？

　　他當即一伸胳膊，攔在元無憂面前，沖萬郁無虞道：“我先邀請的，她得回大齊看看。”

　　萬郁無虞鳳眸驟然陰寒，“你——”

　　“——夠了！”元無憂憤然打斷倆人，待倆人齊刷刷扭頭看她，才緊跟著道，

　　“我誰也不跟誰走，新野這攤事兒還沒完呢。對了，白蘭叛軍去哪兒了？”

　　說著，她目光看向萬郁無虞，

　　“白蘭叛變，不會是為了你吧？”

　　高長恭疑惑皺眉，“為什么？怎么回事？”

　　旁人不知內情，萬郁無虞心里可門兒清，但他搖頭篤定道：“不會的，她一天能喜歡上八百個男人，無利不起早，男人在她眼里可能都沒一筐馕餅值錢，都是借口。”

　　眾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也沒那多嘴的刨根問底。

　　今夜既然來了，元無憂便安排眾人先在館驛歇下，城門守衛的差事，就由貝爾和伽羅輪流換崗，倒不是她心疼男人和兄長，而是信不過他們。

　　至于萬郁無虞，壓根沒在元無憂考慮內。

　　被忽略的少年可汗不滿道，“那我呢？和蘭陵王一起跟你住嗎？”

　　一聽這話，眾人齊刷刷看向黨項可汗。

　　手里仍提著長槍的高長恭暗自攥緊了拳，眉頭緊鎖，眼神憤慨不甘，“憑什么？”

　　女王爺也一抬套了漆黑薄皮指套，都頗顯筋骨分明，剛勁有力的手指著少年可汗：

　　“你走！現在就出城。”

　　萬郁無虞當眾被攆出去，挺難堪的，但他也習慣了，很快就恢復鎮定，還湊近一身華服貴氣的心上人，鳳眸長睫微垂，沖她輕聲道，

　　“我把衛兵都扔在城外了，孤身來到你的地盤，現在在場都是討厭我的人，你讓我一個人離開，恐怕他們會趁機要我命啊。”

　　聞聽此言，豎著耳朵想聽他又刷什么把戲的李暝見，則譏誚地回了句：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高長恭緊跟著，也黑眸圓瞪，怒視眼前的少年黨項可汗。“要你命不至于，只要別跟我搶媳婦兒，就不至于討厭你。”

　　萬郁無虞剛才還對女王爺低眉順眼，此時又恢復了平時的眉眼陰寒，他五官冷俊的臉龐總蒙著一層冰霜。

　　想到這位黨項可汗畢竟是為了自己而來，元無憂無奈地抬手扶額，“行了，過會兒我派人送你出去。”

　　瞧見女王爺對他態度緩和，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萬郁無虞就趁熱打鐵，忽然邁步站到她面前。

　　“在場這些人除了你，沒人不討厭我的。”說著，少年可汗忽然拉著她垂在袖中的那只手，正好摸到她右手中指上，還戴著他送的那枚白玉王戒。

　　萬郁無虞心里暗自竊喜，情不自禁地攥住她的手和戒指，感受著她隔著皮質手套傳來的溫熱。

　　元無憂見他來牽自己的手，想著高長恭還在這里呢，被他看見恐怕要傷心，趕忙抽回。

　　所幸少年可汗根本沒阻攔她抽回手。

　　萬郁無虞失去了攥著的那只溫熱細手，薄唇倔強地抿緊，烏亮鳳眸流露出沮喪。

　　可他并沒埋怨，而是借著倆人幾乎臉貼臉的姿勢，拿深藍鳳眸望著她，卷翹濃黑的長睫撲閃了幾下，壓低了聲：

　　“我來時看到雨晴了，天上有個滿月，剛下完雨好冷，早知道我該穿個披風的…少主，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他那把清冷堅韌的嗓音，還和從前一樣沉穩有力，可是尾音帶鉤，竟有幾分撒嬌懇求。

　　這一瞬間，元無憂又像看到了昔日的他。

　　幼時的那古勒是寄身長安夾縫里的棄子，藏在輝煌的皇宮里最骯臟角落。她就是在月下遇見了，永巷里那個異族的男孩子。

　　從下生起就風光霽月，供養在云端的西魏獨苗皇太女，尚不知稼穡艱辛人間疾苦。但她是因見到他，才知自詡天耀之所的皇宮也有晦暗的角落，也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