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相逢相聚本無意
因是中秋,所以方叔等人都下山回家去了,覃風本想著到時只剩自己,就輕松自在多了,誰知趙無陵居然留了下來,不僅留了下來,還指名道姓地讓他陪著抄寫佛經。
可他的右臂受了傷,難以提筆。
于是,他想到了那日哄騙方叔的借口,如法炮制,捂著肚子做痛苦狀。
“怎么了?”
趙無陵緩緩落筆,并不瞧他。
他哎喲哎喲地喊著,悄然往外面挪,嘴上說著:“我突然覺得肚子疼,抱歉了小侯爺,人有三急等不得,我先去方便方便?!?p> “去吧?!?p> “多謝,多謝?!?p> 生怕趙無陵反悔似的,出了門,拔腿就跑,像只兔子一樣顛顛地溜了。
暫停筆,余光覷向跑遠的背影,薄唇淺淺勾起。
回去是不可能的,覃風跑到林子里睡大覺,這兩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剛上樹就沉沉睡去,醒來時太陽已偏向西去,躍下樹慢悠悠地走回寺里。
快到塵相寺時,他突然看見前面的石頭上有個眼熟的東西。
提步上前,目光倏地一驚,居然是幾天前丟失的匕首。
“怎么會在這里?”
他握著匕首打量,疑惑地小聲嘟囔。
不待他反應,身后倏然出現一人,捂住他的口唇將他往后攬,手掌有些粗糙,硌得他的鼻尖和唇生疼,心臟猛地一跳,他欲還手,卻聽見低沉的笑意在耳畔響起。
“我們又見面了,蕭玉?!?p> 腦海里瞬間閃過如狼一般的眼眸,他漸漸將匕首放下。
樓淵松開手后,轉而走到他面前,細細地打量他現在這副面孔,評價道:“是比之前的好看多了,不過,還是你本來的樣貌最好看。”
異域的眸子近在眼前,覃風確認他就是那天將自己堵在巷子里的人。
樓淵沒抓住他,卻巧合地抓走了匕首,自然也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兩人都默契地不提及那天的事情。
“大漠好玩嗎?”
他席地而坐,拔了根草往嘴里塞。
樓淵見狀,一把將草奪走,放進自己嘴里,然后也不顧形象地坐在他身邊。
“一般?!?p> 覃風笑了:“你這么說的話,我倒是不想去了?!?p> 誰知一句玩笑話,樓淵竟變了臉色,捏著他的胳膊,有些急躁地解釋道:“我說的一般,是因為你沒去,你若是去了,一定是非常好玩的!”
觸及傷口,覃風微微閉了閉眼,額頭出了一層冷汗。
察覺他的不對,樓淵當即松手:“你怎么了.......”
話音未落,便看見手心里的血,眸色驟變:“你受傷了?”
“嗯,小傷?!?p> 覃風垂目,為難地擰起眉頭,血浸透了紗布,染紅了外袍。
樓淵這廝力氣可真大,這個樣子回去,要是被靜安師太看見,又要擔心了。
樓淵稍微想了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從懷里掏出一瓶藥來,說:“這是柔然的止血止疼藥,來,我給你涂上?!?p> 著急般地扒開他的衣裳,覃風伸手制止,有些吃力地拒絕道:“不用了,我沒事,回去再處理也一樣。”
說完順勢將肩膀上的手拿了下去,抬袖擦了擦汗。
樓淵幽幽地盯著血紅的胳膊,想起被拒絕的場景,語氣好不到哪里去,陰沉沉地哂笑。
“以前你受傷的時候,是我日日給你上的藥,你我住過一間屋子,還睡過一張榻,如今你倒翻臉不認人了,上個藥而已,你怎的變得如此扭扭捏捏,一點兒也不像你的性子?!?p> “月有陰晴圓缺,人間還有春夏秋冬四季變換,我怎么就不能換個性子了?”
覃風煩悶地起身往回走,樓淵一把將他拉住,冷著臉強行按到石頭上坐下。
“如果早知道是你,我肯定不會讓他們對你動手?!?p> 他突然伏低做小,彎腰與覃風平視,對于剛才的話很是懊悔:“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么樣,我只是想給你上個藥?!?p> 看著流血越來越多,甚至流到了袖口處,覃風眉心聚攏,囁嚅道:“那就麻煩你了?!?p> 樓淵舒然一笑,啞聲道:“好?!?p> 放在肩膀上的手順勢去剝覃風的衣裳,手指剛碰到衣襟,深邃的眸瞳突然愣住。
“你這是……”
覃風用匕首割破了一個口子,然后用力撕扯手臂上的布料,很快便露出一只纖瘦的胳膊來。
胳膊上纏的紗布已經被血液浸透,整只胳膊都是血淋淋的,十分觸目驚心。
“這樣上藥方便些?!?p> 他微微垂著眸子,嘴唇有些發白,語氣依舊平緩無波動。
樓淵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好像什么東西在慢慢流逝,又或許,是他根本就沒抓住過。
藥粉撒在傷口上時,蝕骨的疼痛瞬間竄至五臟六腑,沒預料到這藥的烈性這般強,覃風來不及運氣舒緩,被突然涌來的痛覺刺激得頭皮發麻,左手緊緊摳著石頭邊緣,骨指發白。
他緊抿著唇,唇齒間悶哼出聲:“樓淵,你這藥……怎么……這么……烈?”
樓淵聽得這聲囈語,停下放藥的動作,眼神極為濃郁地盯著泛白的手指,覃風發現他沒動作,以為已經放好了藥,便打算起身回去。
“別動?!?p> 樓淵叫住他。
因為早些時候因酗酒休息不好導致氣血不足,又強撐著身體去救了古哈麗,現在的模樣,比當初走火入魔時好不了多少。
他羸弱地抬起頭,眼神迷離地看著樓淵。
“你快點,我撐不住了?!?p> 話剛說完,他便覺腦袋暈沉沉的,身子不受控地往后倒去,樓淵眼疾手快,將他撈進懷里。
“對不起……”
樓淵低聲喃語,放藥的動作輕緩了不少。
而他說的話,覃風迷迷糊糊間聽見了,靠在他懷里不在意地笑了。
“你這點不足掛齒的小仇,我壓根不放在眼里,痛苦的事情太多了,至少,你還會跟我說一聲對不起?!?p> 樓淵喉中苦澀,久久說不出話,動作麻利地扯下里衣的布料,仔細包扎了傷口。
蝕骨的痛覺慢慢減退后,覃風終于感覺到掌心的力量,單手運氣舒緩血脈,樓淵包扎好了以后,他也恢復了清醒。
從樓淵懷里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一早與靜安師太說好了,晚膳后一起去看看靜姝姑姑。
這會兒晚膳時間已經過了,靜安師太要是找不見他,又要擔心得不得了。
“樓淵,我還有事,必須要走了,我就不送你了,告辭?!?p> 他踉踉蹌蹌往回走,樓淵追了上來,直接將他攬進懷里,不容拒絕道:“你步子虛浮,壓根就走不穩,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下山的路沒有燭燈,趁天還沒黑透,你快些回去……”
他越是想掙脫,樓淵越是用力,最后直接將他禁錮在臂彎,咬牙切齒地說了實話。
“下什么山,我今天就是來塵相寺找你的!”
想到石頭上放匕首試探的事情,覃風無奈失笑,便就由著他扶著了。
方走到石階下,樓淵突然停下,覃風疑惑地抬起頭,眼皮子噼里啪啦開始狂跳。
趙無陵站在石階上,面色陰沉地盯著二人,周遭的氣息凌冽得可怕。
遭了!
覃風垂死病中驚坐起,突然想到他對趙無陵撒謊說肚子不舒服去方便,然后就是一去不回。
結果發現他出來偷懶,趙無陵肯定很是惱怒,這陰鷙的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
“樓淵,先放開我?!?p> 樓淵望著臺階上的人,矜傲不可一世。
他很是不服,并不想放手,奈何懷里的人已經掙脫了出去,他的懷里瞬間空落落的,一如他的心。
忍著頭昏腦漲的不適感,覃風噔噔噔跑到趙無陵跟前,比他低了一個階梯,仰頭看向他,不忘抬起血淋淋的右胳膊。
“小侯爺,我知道您很生氣,但您先別生氣,您看,佛祖也生氣了,所以懲罰了我,這就是我的報應?!?p> 望著他油嘴滑舌又諂媚的模樣,趙無陵的眉心突突地跳。
“回去吧,靜安師太該擔心了?!?p> 提起靜安師太,覃風就乖巧地點頭:“是該回去了。”
不等趙無陵說話,他自個兒已經調整內力,硬著頭皮走了回去,趙無陵眉心緊皺,眼底是濃濃的慍色。
樓淵欲追上去時,發現趙無陵已經走到覃風身邊,展臂將他虛攏在懷里,以防他再頭暈摔倒。
他二人距離甚近,覃風側目與趙無陵說話時,便能看見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與深邃褐眸。
趙無陵垂目睨著他,眼里并無太多情緒,又似隱藏了太多情緒,直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