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還是飛船,亦或戰艦、飛機、搜救船……
這個世代,人類的交通工具有著它各式各樣的名稱、各式各樣的形貌,但百變不離其宗的:
仍就是“盒子里裝人,再運動盒子”,當然人的形態也可以百變,比如說“液化人”、“汽化人”、“能量體”……
我被一個鐵盒子毫無預兆地裝走,這個世代,人類的科技。
——我/妖花朔——
一束光打照我頭頂,我剛要抬頭;
手就率先覺出了一陣浮空的力,它悠悠飄起,仿佛被無形絲線套圈又起吊;
緊接著,身體開始浮空,眼前一切同我疏遠,我緩慢上升;腳板脫離大地,全身失重,只能憑著意識,盡力保持身體平衡,不致人前暴露動作丑態。
等到順利升入載人工具內部,我第一眼就看見一個全副裝備的人,臉上戴著厚重的面具,就像……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在阿那烺的記憶中看見,失落的上一個文明:
又一個千年,還是萬年?
我對時間愚鈍,而新穎的人類又一次觸碰星辰大海了嗎?從大地之上,彈射起步,飛往云端之外,用屬于人類的科技。
“你是?你好,你能聽懂我話語嗎?”
那個佩戴面具的人隔一面水晶墻,詢問,正被他困囚水晶柱中的我。我無法看見他面具后可能生動的表情,但我能聽見他的人聲,聽見那緊急、迫切的聲音,從面具的縫隙中滲透而出。
他為何對我的回復如此緊迫,緊迫又在意?
我的答復是否攸關他的性命?
我應該,怎么回復他,回復眼前這位渺小又對全體人類,肩負有某種渺小又偉大之使命的人類?
仿若重現當年書寫《山海經傳》的時段,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迷茫又堅定的我:
所有的溝通、聯絡,第一句言語,始于問候。
我于是抬起我的右手,攤平五指,裸露掌心,按撫我心臟所在(其實我并沒有心臟,但我知道,人類的心臟位居身中何處);
我向他明示,我將我心與你相印,表達赤誠;即使遺忘微笑,源于人的“剖心之舉”也對另一人有著無限吸引力,就仿佛——失落的呼喚:
穿越亙古不變的愛,同呼吸,共命運——
生死與共。
看見她,這個詭秘的實驗體;
看見她,像人一樣,怯生生地,將光滑瑩白的手腕袒露紅袖之外,又輕輕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點觸玻璃壁;發現不會受傷后,就一點點地放寬心、大膽將手掌全副貼緊玻璃壁……
她將白玉般嬌嫩的掌心全然向我袒露,就像小心翼翼地收斂起自己所有高危攻擊性的大孩子,帶兩眼中淡漠的懵懂與好奇,朝我靠近,希望我能夠回應她——
抬起我的手,向著她的手,一點點地,拉近距離,然后相貼,緊緊相貼;
哪怕隔著一墻玻璃壁,也要親密碰觸……
——我/陳不茍/搜救隊員——
我很難不被她無害的舉動牽引心神,可最后的最后,緊急關頭,我的左手心還是擱玻璃前0.5厘米左右來了個急剎車!
腦中浮現下場搜救時,林軍醫千叮嚀萬囑咐的話語:“切記!
不要被實驗體的無害外表或有愛舉動迷惑心神,即使它們當真帶著善意,想跟你交朋友!你們也不能真傻不拉幾地應一聲,回眼神,再抱一個!
別!千萬別!別的不說,就它們的體表/肌膚表層可能挾帶大量核輻殘留物這點,就夠已接受太空環境刺激,異變多日的你們受的!
都聽明白了嗎?
一經發現,定點收存,封裝玻璃,帶回消毒,保密觀察,等候指示!
以上六步驟,一個不能少,一個也不能忽視,明白嗎?最重要的還是與實驗體保持距離!”
是的,保持距離,保持距離,保持距離!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陳不茍趕在最后關頭,急剎車,把自己的手扳回來,最后確定搜救機艙門完全密閉,最后確定玻璃皿封裝完全密閉,最后確定皿內生物體征維持器運轉無誤后;
他才在回望一眼玻璃皿中,那個眼巴巴的眼神后,趕緊收心,解除自動駕駛輔助,開啟半自動化人工駕駛,將裝有實驗體的搜救機順利飛回蠻端。
飛出云層,又飛向太空的一路上,說不緊張不可能,說實話,我那會都已經準備好,路上隨時被身后的實驗體異形變化又殺害了。
不過,幸運的是,腦里一直循環播放的各類“game over”(角色陣亡,游戲結束)畫面并沒真正出現
我最終順利將搜救機開回蠻端(蔚藍太空旅居實驗基地),將機載特制玻璃封裝皿順利送達自動化無人物流工作鏈回收點,然后目送她,那個實驗體,那個被封裝瓶中的實驗體,同其他玻璃皿一般,被一道道閘門掃描又檢驗:
病毒查殺、性質分類、核磁掃描、定級看管……
我知道她以后的生活肯定比地獄差不了多少,她應該也能意識到吧,她看起來,擁有人類的智慧。
我將她送上實驗體回收鏈時,很清晰地,就通過比對其他玻璃皿中,行為詭異、狀態異常的實驗體,看出她的不一般:
直面未知環境,她沒有恐懼,也沒有不安;
甚至,就在最后,離開時,她對離開我,離開這一她早有接觸,接觸又熟悉的安全環境參照物,她對離開我這一情況,完全不會感知不安,也沒有半點不舍。
十分奇怪,如果不是我身上正套著組織的制服,我想,剛才那時候,我才是被她送走的實驗體吧。
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后,憑我的職級,我跟她也不會有機會再相見了。
畢竟,我只是一個小小搜救機駕駛員。要不是這會蠻端大基建,塔里到處缺人手,我可能都報不上這個聽起來有點“高大上”的職位。
——我/陳不茍——
然而,未來著實不容設想。
誰也沒猜到,未來某一天,我會再次遇見她。在一個無法被定義的時空,我再次遇見了她。
她那會不像我第一次看見她時那么“大只”,她好像縮小了,變成了一個小孩,一個小女孩,很可愛很萌的一只小團團,讓人沒法抵抗的那種可愛。
她請求我,請求我幫助她,接收她的一部分力量,代替她,成為某個存在的支柱;很神奇,那是一個很神奇的夢……
但,我答應了。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剛才,將她送走時,把她親手送進地獄時,拒絕與她手心坦誠相貼時,那一點點累積而成的,經由時間發酵的,后悔吧……
我想保護她,我想幫助她,我想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