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雙眼睛的注視轉瞬即逝。
巫芒眼睛微微轉動,沒有說話。
溫裕還在一邊挖墳一邊磨嘰:“諸位先輩莫怪,此番不敬所為救災救難,冤有頭債有主,莫怪莫怪。”
巫芒上前把棺材板掀開。
楓燃也跟上去探頭往里看。
人死了很長時間了,又折騰著被人掀開棺材板兩次,屬實是有點不太好看。
楓燃直接屏蔽了嗅覺。
“溫裕說他們像是被嚇死的,你覺得呢?”
巫芒沉默了一會兒道:“所言不錯。”
然后巫芒又逐一檢查了后面幾個棺材里的尸體。
“怎么樣?”楓燃看他觀察得認真極了。
“他們是獻祭而死。”
巫芒的話落在霧里,有一絲朦朧渺遠。
楓燃一驚:“獻祭?他們獻祭什么了?”
巫芒指著一個人的額頭說:“你看他的印堂。”
楓燃仔細看去,竟然真的發現了端倪。
“是人牲的印記!”
因為人死去的時間太長了,很難看清額頭的印記,巫芒不說楓燃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人牲是獻祭的祭品,有死祭和活祭兩種,死祭很少出現。
“對,就是人牲,這些人根本就是獻祭而死。”巫芒說,“祭主要了他們的命。”
“獻祭都要儀式才能完成,那為什么會沒有人說?”楓燃疑惑。
“除非。”巫芒和溫裕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把秘密要隱瞞下來。”
楓燃看看死掉的人,又看看迷霧四起的荒冢,沒有說話。
“小河村有貓膩。”溫裕臉色很難看。
他拼盡全力地救他們,換來的卻可能是欺騙與惡意,溫裕此時的心情像吞了蒼蠅一樣。
“盯住他們,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巫芒說,“尤其是這幾個被獻祭之人的家人。”
溫裕點了點頭。
濃霧深深,白日昏暗。
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一切。
燭淚靜靜流淌緩緩凝結,空氣中有種冷寂的安靜。
“當家的,怎么辦?”婦人心慌道,“那群仙家的已經來了好多次了。”
男人靠坐在炕上,肚子上的贅肉層層堆積,他瞇著眼睛不耐道:“慌什么慌,他們能知道什么,一群練了幾天仙法就自視甚高的奶娃娃而已。”
婦人喘著粗氣,臉憋的紅紅的。
“我快受不住了,神要帶走多少人才肯罷休啊。”
男人翻了個身不再面對婦人:“等過段時間那群礙事的走了,我再和村長去看看。”
屋里又恢復了寂靜。
濃霧之中巫芒若有所思地睜開雙眼。
“試試讀取記憶?”楓燃提議道。
溫裕搖搖頭說:“我試過,他們沒有記憶,腦袋里幾乎是一片空白。”
楓燃轉頭看溫裕,行動真迅速,這人從來不吝于使用這種偏門的辦法。
“因為濃霧屏蔽了他們的記憶。”巫芒抬手,指尖亮起一星白光。
環繞于指間的霧氣暴鳴燃燒,空氣中泛起圈圈漣漪。
“好煩啊,自尋死路的人為什么還要救他們。”楓燃有些懨懨的。
霧里有不明介質可以屏蔽人的記憶,這也是溫裕查不到他們記憶和夢境的原因。
“他們提到了神的存在。”巫芒說,“餓殍出現恐怕與這個神有關。”
一個恐怖的猜測突然出現在楓燃的腦海里,讓她渾身發冷。
溫裕皺眉:“什么神?”
巫芒搖搖頭道:“不清楚,還是要去再調查一下。”
“去村長家。”
血月永垂,夜色不朽。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
黑暗里一雙蒼老的眼睛從肉縫里緩緩睜開。
“誰啊?”老人披上衣服邁著沉重的步子打開了門。
“又是你們啊。”老人的語氣平常,聽不出什么異樣。
楓燃和巫芒跟在溫裕身后,大夫的身份在這種時候總是特別有用的。
“大爺,今天感覺身體怎么樣?”溫裕微微一笑,態度溫和寬厚。
“不錯不錯。”村長挪了挪身子道,“進來說吧。”
溫裕沒有推辭。帶著楓燃和巫芒邁進了村長家的大門。
這老頭家人都進城了,平時只有一個人住,因此家里有些空蕩蕩的。
“隨便坐吧,寒舍粗陋,諸位不要嫌棄。”村長拿出茶葉顫顫巍巍地開始泡茶。
溫裕趕緊接過茶壺替他泡。
“您就別客氣了,我呢也來過好多次了,您可別嫌棄我們煩才好。”
“不煩不煩,這天氣晝夜不分,老頭子睡覺少,沒得干,你們來陪我說說話也好啊。”村長捋著胡子笑道。
“會很快過去的。”溫裕溫柔地安撫道,“您現在感覺身體還在繼續變胖嗎?”
村長嘆了口氣道:“老頭子沒什么力氣可以繼續胖下去了,這幾天食欲也沒那么強烈了。”
“那就好啊。”溫裕笑道,“您要保重身體啊,都說您是全村帶頭人。”
“活的久了,都是大家抬舉罷了。”村長樂呵呵的。
因為屋里很黑,楓燃看不到村長的影子。
“大爺啊,從前這里是不是有個叫潘輝的人小伙子啊?”溫裕手里把玩著茶杯隨意道。
“潘輝?”村長頓了一下,“怎么想到問他了?”
“那小子走了有些日子了,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批受災而死的人呢。”
溫裕笑了笑道:“沒什么,前些日子看到潘輝的媳婦偷偷在井邊哭訴。”
楓燃緊緊盯著村長的反應。
村長則低頭喝了一口茶。
片刻道:“他家媳婦啊。”
“恐怕有些癔癥了。”村長有些遺憾道,“他家媳婦從小就有些不正常,潘輝走之后就更嚴重了,孤零零一個人,也沒個孩子,是個可憐人吶。”
他連潘輝媳婦說了什么都問,就說人家有癔癥。
楓燃和巫芒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懷疑。
“原來如此。”溫裕聲音刻意放慢了。
巫芒注意到他的心跳有些加快。
“是啊,說起來了,得空我得去看看她,那孩子一個人在這世道也不知道該有多困難。這些日子的倒是有些忽略她了,是我的不是。”村長連連哀嘆。
“您德高望重,令人佩服。”溫裕皮笑肉不笑地恭維道。
“害,可別笑話老頭子多事就行了。”村長擺擺手。
溫裕再次給村長看了看脈象,開了一些養身體的藥,便離開了。
村長拄著拐棍站在門口笑呵呵地看著他們離開,被擠成一條縫的眼睛里閃爍著看不清的神色。
濃霧里老人的身影逐漸模糊消失。
溫裕抖抖衣服,臉色難看極了。
“該死,真讓我感覺惡心。”
“虛偽至極。”
楓燃沒管他身影一閃消失。
溫裕看向巫芒:“我們去潘輝家。”
巫芒點點頭,二人同樣消失在濃霧里。
留下隱在霧中一雙思索的眼睛。
楓燃靜靜立在村長身后不遠處,陰影中有無數的餓殍不懷好意的穿梭在老頭的影子里。
村長在門口目送他們離去很久才抬腳慢慢挪回自己昏暗的屋子。
楓燃隱身貼著他的后背跟隨他一起進了屋。
而進屋之后,這個年事已高身體發胖的老人,居然暴躁地扔掉了自己的拐棍,在屋里轉來轉去。
楓燃打量著他的身體,沉重肥胖是真的,但絕對沒到嚴重到拄拐棍的程度。
果然不一會兒這老頭兒沉不住氣了,又灰溜溜地把拐棍撿起來,沉著一張臉出了門。
楓燃不遠不近地跟著,確保他不會發現。
不過這老頭是會折磨人的,邁著小碎步慢慢在街上磨。
楓燃覺得他在懷疑自己被跟蹤了。
今日八成是沒什么收獲了。
最后確實如楓燃預料的一樣。
他挪到了潘輝的家門口,給潘輝的媳婦送了點吃的,就又慢悠悠地離開了。
楓燃又跟著他回了家。
溫裕和巫芒則去尋找別的線索了。
楓燃不是個很性急的人,但是跟蹤這個這個死老頭子著實讓她有些暴躁。
就這樣磨了三四天,楓燃實在有些受不住了,讓陳炎聲配合溫裕和巫芒故意作出了留在城里的樣子。
又過了三四天,這老頭子終于忍不住了。
楓燃悄悄蹲在陰影里,看著村長與幾個中年男人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地說話。
“村長,此行不妥,仙家弟子手段頗多。我們怕是要暴露。”一個絡腮胡說。
“再不動手遲早要暴露,那些小子居然查到了潘輝家,幸虧潘輝媳婦是個傻子,我們還有的說。”坐在村長左手邊的青年男子道。
這約摸是村長的鄰居,楓燃看了他幾眼確定。
“是啊,如果查到那幾家,他們反水,那可就麻煩大了。”另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道。
“他們怎么敢反水!”絡腮胡雖長相粗獷卻心思細膩,“他們可也是參與者,談什么反水不反水的。”
“就是啊,獻祭的可不就是他們家人推出來的嘛。”一個人扯扯嘴角嘲諷道。
“神什么時候才能吃飽啊?”有人憂心忡忡地說。
“怕什么,神可不會傷害他的子民。”村長瞇著眼睛道,“我們是他最忠誠的信徒,傷害我們他可是要百倍反噬的。”
“可那仙家弟子不依不饒著實惱人。”
“多找幾個將死之人去找他們求助。”村長一開口便是惡毒至極,“他們不是仙家弟子嗎?必定慈悲為懷胸懷大義。”
“拖住他們再解決掉那幾家人,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反正最近死的人又不少。”青年還是堅持要殺掉獻祭相關的人。
“殺掉就殺掉,尤其是潘輝家的傻媳婦。”村長喝了口水輕描淡寫地說,“潘輝更是個傻子,讓傻子活著自己去死。”
“那小媳婦傻歸傻,但……”有人意味不明地笑了。
屋里頓時氣氛變了,幾個人居然話題一轉談起了女人。
楓燃聽了一會兒著實覺得惡心,就分神去干別的去了。
如果沒猜錯,他們接下來要殺掉與獻祭人牲相關之人。
楓燃摸摸下巴,轉身去了潘輝家。
潘家的傻媳婦正蹲在河邊洗衣服,相比其他人,她貌似胖的沒有那么嚴重,而此刻她面容沉靜看上去沒有多少迷茫癡傻之態。
“喂。”
“潘輝家的?”
楓燃走過去蹲在小媳婦身邊。
小媳婦抬起頭來看了楓燃一眼,什么都沒說又低頭擺弄自己的衣服去了。
“你家潘輝去哪了?”楓燃問她。
也許是聽到了潘輝二字,她這次有了一些反應。
“潘潘出遠門了。”小媳婦一扭身把衣服扔進了水里。
可她前些日子剛剛給潘輝送了葬。
“去哪了?”
小媳婦愣了片刻,攪攪衣角。
“都說了是很遠的地方了。”
“也許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如果他回不來呢?”楓燃蹲在她旁邊,看著她洗衣服的動作漸漸慢下來。
這次她沒有說話,悶悶地撩水玩。
“潘輝去哪了?”楓燃又問她。
小媳婦垂下眼簾道:“也許是去伺候神明了吧。”
“神明是誰?”
“不知道。”她搖搖頭,然后起身走開,連衣服也忘在了河邊。
楓燃替她收了衣服,遠遠地跟在她身后。
霧霾淹沒了楓燃的身影,彎曲狹長的小路靜悄悄的。
楓燃分不清黑夜白天,但這里的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形成了自己的生活節奏。
小媳婦腳步忽快忽慢的,一點也不像嫁了人身材臃腫的婦人。
楓燃打了個哈欠,想著要怎么才能瞞過村長那群人保下這個人。
這群麻煩精很謹慎,絕口不提那個所謂的神明的事,也沒有什么行動。
濃霧之下的所有真相仿佛都被掩埋了。
而另一邊,溫裕突然收到消息,陳炎聲失蹤了。
碧海閣的人完全失去了他們少主的音信。
這個性格靦腆的少年,就像水氣蒸發一樣從人間消失了。
巫芒坐在椅子上皺眉問:“你們最后一次看見她是什么時候?”
“十六個時辰之前,少主說有些線索需要進一步調查,帶了一個師弟出去,師弟昨夜回來的,他與少主后來分開走了,從那以后就沒有了少主的消息。”碧海閣的弟子著急的好像要火燒眉毛了。
“什么線索?”溫裕也一個頭兩個大,那邊村長那里剛剛有點突破性進展,陳炎聲居然出事了。
“城西一個老乞丐說城里經常有人失蹤,只是沒人管,后來死的人多了也就沒人提了。”
失蹤人口?
巫芒心里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