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酒席
次日,陳可伊雖然已經十分小動作,但是文挽還是看出了她的少女心思。
她本就生的貌美,與她哥哥有三分神似,眼下一身藕色布衫,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玉立,叫人不自覺心生歡喜。
文挽不禁想到了張云安,覺得兩人確實般配。
至于兩個小孩之間的情意她是如何知道的……
張云安來給她換了那么多次的藥,她要是再沒察覺到那點不同尋常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他們這一家子除了行動不便的陳子書和不宜帶出門的啵啵,都一齊去張獵戶家吃席。
大人隨禮三文錢,小孩兒一文錢。
席間卻沒有見到大伯母一家,聽王嬸說人家大兒子在縣城里謀了份好差事,之后一家子都要搬去縣城住,張羅著把房子賣了,今天這熱鬧也不想湊。
王嬸撇嘴:“可把她神氣壞了,用這里看人!”
她翻了個大白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孔。
文挽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陳維銘也咯咯發笑,李嬸稀罕的把他抱過去,這捏捏那揉揉:“有娘疼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你看這白凈漂亮,長肉了喲,小團子。”
從前文挽就是村里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如今亦然,頻頻投來的視線,不曾停止的竊竊私語。
“哎呦,還真是命大啊……那腦袋上開那么大個洞,血嘩嘩流不停,現在和沒事人一樣。”
“可不是!就聽說啥也記不得了,看起來倒真是有些不一樣……”
話語七七八八傳入耳中,不過她心如止水,淡淡然的模樣。
陳維銘黏她黏的緊,讓許多人心里暗暗不喜。
這村里人都知道,陳子書媳婦兒鬧和離不成,直接不認這個孩子,再不肯喂奶,可憐那么大點的孩子還是小姑拉扯大的,自然也對自己娘親心懷怨念。
她們常常拿他娘親不要他這事兒作笑話,兩歲多點的娃娃淚眼汪汪的樣子也真是好玩兒。
是也,今天這母子倆母慈子孝的模樣不止是讓人覺得奇了,還憑空讓人生出不舒坦,往后的樂子又少了些。
“小團子。”鐵子在不遠處呼喚陳維銘。
陳維銘一見他就跳下椅子想跟去,卻又一頓,抱住文挽的胳膊奶聲奶氣道:“阿娘,我要和鐵子哥哥去討吉利錢!”
文挽點頭叮囑:“注意安全,小心碰著或摔著了。”
他連連應好后屁顛顛跑去牽鐵子的手。
張獵戶家剛從北方遷來時,家里幾天來幾乎是揭不開鍋。
陳爹雖然自個兒家里境況也不咋地,但是看不得人受苦,能幫多少是多少,那點恩情他們一直記著。
張獵戶此時拉著陳爹喝著小酒述情,文挽難得見他如此興致。
小姑不知和同齡的小娘子們不知在聊些什么,面色染著紅暈,靈動而青春。
新郎一身紅衣難掩喜氣,羞澀的到處敬酒,引得人聲喧嚷,賓主盡歡。
爆竹聲噼里啪啦的響起,火藥味絲絲縷縷飄入鼻中。
不合時宜的,她想起了那個難掩郁色的男人,他是否也會與自己的好友淺笑暢談,擁有屬于自己的喧囂?
坐在她身邊的三叔母和王嬸聊著:“珍兒是個好姑娘,就是年歲不太平,耽誤到了十八,來福娶到她是福氣。”
她記得文挽和陳子書成親的時候也是十八,是什么耽誤了呢?
巧兒滿面紅光跑來,拉著文挽去撒帳。
她手里端著一盤棗子和桂子,看到端坐在床邊的新娘一時恍惚。
紅紗輕覆,人影綽綽,立在身前的紅衣少年郎是陳子書,亦是痛苦,是難過。
為什么不是喜悅,而是難以抑制的悲傷呢?
忍著鼻尖的酸意,抓了一把又一把的果子向紅帳內拋去,帶著笑意道:“棗生桂子。”
屋里的女娘們哄笑起來。
從屋里出來后的第一時間,陳可伊就找了過來,原本洋溢的笑意褪去:“嫂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文挽的臉色太過蒼白了。
她摟過小姑娘,頭靠著她的小腦袋說:“小姑,我頭疼。”
“我去找小張大夫來看看。”
“不用,我回去歇著。”她松開摟著小姑娘的手。
陳可伊忙說:“我陪嫂嫂回去,你一個人回去怎么讓人放心?”
這天兒已經不早了,吃席什么的也沒有自家嫂子重要。
文挽笑了:“從這兒到咱家才幾步路?你們在這里好好玩,記得帶點吃食回來給你哥。”
從熱鬧不已的氛圍里悄然退出,微風輕輕拂過臉龐,空氣中飄散著煙火氣,一剎那靈魂落地,來到這個異世界的真實感前所未有的深刻。
迷霧重重,她的系統自第一天之后再沒有任何聲響,也再沒有線索出現……
但它給了她最明確的提示——在這個異世界里活下去。
在這里的死亡與現實世界是同步進行的,她必須根據線索找到新生之門。
回到自家的小院時,啵啵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撲上來,她疑惑的叫道:“啵啵?”
一聲清脆的小狗叫從陳子書的屋里傳來。
她靠在門邊,看著啵啵窩在陳子書懷里,歡快的朝她搖尾巴。
陳子書一手拿書,一手摟著它,偏頭投來疑惑的視線。
那雙無波瀾的眼睛出現這么明顯的感情,和啵啵又黑又亮的小狗眼一起望著她,讓人有些手癢,想要撓撓他的下巴。
見她不語,他出聲問道:“怎么自己回來了?”
“來看看你一個人有沒有孤單寂寞。”她走進屋子里,坐在書桌邊拿起自己的話本。
他僵著身子垂眸不說話,耳朵尖上的一抹緋色卻令文挽生出愉悅。
她坐到書桌邊問:“咱有什么賺錢的門路嗎?咱們用到銀子的地方好像只多不少,小姑的嫁妝、銘銘的束脩、你考試的盤纏和一家子的吃喝……我手頭現在還有十六兩銀子,但是不能坐吃山空啊,是不?”
陳子書的眼睛終于和她相視,在片刻的沉默后,低聲道:“嗯,抄書可以嗎?賺得不多,一本書一百文左右。”
還要先讓書店掌柜過目,看他收不收。
陳子書寫得一手好字,遒勁鋒利,買來看的人不少,拿來臨摹的更多,因此每月都賣的不錯,給他的工錢稍高一點,一本一百五十文。
文挽把錢的數目轉換過后,無言了一會兒,辛苦抄幾天的書本,居然就值十塊錢?!
她簡直就要裂開了。
算了,蒼蠅腿也是肉……
陳子書找了謄抄本給她,先寫一頁過目。
字跡清秀端正,也是一手好字。
屋里一人貌似認真看書,一人認真謄抄,時間竟然也不知覺流逝,門口有了動靜,啵啵汪汪了兩聲跳出陳子書的懷抱往屋外跑去。
陳維銘一聲響亮的阿娘直奔她的屋子,撲了個空,又往他爹這屋跑:“爹爹,我阿娘呢?”
文挽看他一只手抱著啵啵,一只手不知攥的什么,道:“在這兒呢。”
一見她,陳維銘眼睛一亮,黏過去:“阿娘,你看!”
小手里攥的原來是兩文錢。
“這是我討的吉利錢。”
話落,就往她手里塞。
“給我?”
小團子亮著眼睛重重點頭嗯了一聲,被文挽笑著捏了捏他的小臉蛋說:“行,攢著給你買糖吃。”
小姑的聲音也緊接著傳來:“嫂子,你好點沒?藥吃了嗎?”
文挽被問的一時語塞。
陳可伊瞧見桌子上的謄抄本和她手里的毛筆,急道:“哥,嫂子今日頭疼又犯了,你怎的不讓她歇著?”
陳子書抬頭也無言。
“小姑,頭疼就那么一會兒,已經沒事了。”
見她臉上已經不是蒼白無顏色的樣子,也恢復了平日里氣定神閑的模樣,心下松了一口氣:“那我去把飯菜熱一熱。”
于是,文挽就這么待在陳子書的屋里謄抄了六天,才抄了三本,掙了三十塊錢。
陳子書見她頹喪,將研磨好的墨朝她面前一推淡聲道:“你已經很好了,我有時候五天才謄一本”。
雖然知道他是安慰人,卻讓文挽有點懷疑人生,人家穿書的都混的風生水起,她怎么就拿的苦命劇本呢……
還沒琢磨好錢怎么掙,清明掃墓的日子先到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此話真不假,清明這幾天小雨綿綿,除了陳子書一家子都齊裝上陣,本來是想讓啵啵留下來陪陳子書的,但它興致勃勃一點不想被留下。
文挽深一腳淺一腳的爬山,累個半死,心想早知道在家里陪陳子書了。
但對著陳爹那一雙殷切的眼睛,她又實在說不出個“不”字。
掃墓的時候不免要碰上大伯一家,兩家人雖然沒有面紅耳赤,但也都互看不順,特別是大伯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在大伯的呵斥下壓著氣。
于是掃完墓就早早下山。
陳爹卻有許多話要與他的妻子明娘傾訴。
如文挽猜想,明娘是位有名的美女子,據說住在隔壁村,與陳爹一見傾心,成親不久后就有了陳子書。
“常聽你三叔念叨,明娘啊走的早……她懷著可伊的時候動了胎氣早產,撐著一口氣留下了娃娃,人卻沒挺過來,那時候子書也才九歲,可伊呱呱落地就沒了娘,吃著百家奶長大,你陳爹一夜就老了。”
三叔母的眼中含著濃濃的遺憾:“好日子都開了頭了……”
風輕拂過紙幡,是尚存于世之人的掛念,也是歸來之人的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