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楞楞站了半晌，忽的面向雪衣，抱頭嚷道：“門主，求你跟老夫講明白一切吧，老夫覺得腦子都快要炸了，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都想不明白……”
雪衣神色不動，淡淡吩咐：“青衣妹妹，煩你請爺爺坐下，奉一杯茶來，我與爺爺細(xì)說分明。”
還是那張軟椅，還是那杯暖茶，老人捧茶坐下，仍顯得有些楞怔。
雪衣開口道：“爺爺，二十年前的那樁舊事，我探查也算詳細(xì)，卻因為師父從未同我講起，我竟一直誤解了傳聞。想當(dāng)年，爺爺去拆塌七巧圍屋，殺了那色中餓鬼，表面上看，的是江湖俠義之舉。但我卻聽說，那色中餓鬼人神共憤，是因為每每奸殺女子，還要辱尸公曝，獨(dú)獨(dú)有一女子，忍死偷生，借此機(jī)會，被奸之后竟能逃脫。后來，便是那位女子，委托爺爺追殺色中餓鬼，是這樣吧？”
老人怔怔的，也不再問雪衣怎么會知道，只點(diǎn)點(diǎn)頭。
雪衣續(xù)道：“我又聽說，那女子后來身懷有孕，居然反悔，不想再殺色中餓鬼。可爺爺追殺了大半年之久，已把色中餓鬼逼進(jìn)了七巧圍屋，在江湖上聲名日盛，受害苦主都視爺爺為俠義大英雄。爺爺此時，已不顧是否有人委托，必要取那色中餓鬼的人頭，終于成就了一番英雄事業(yè)。那女子便說，爺爺違背了她的委托，生意未成，還得再做，所以要爺爺再替她另殺一人，是不是？”
老人又點(diǎn)點(diǎn)頭。
細(xì)心的青衣看到，地下那個灰袍人，眼里一片茫然。
雪衣沒有去看灰袍人，只道：“個中細(xì)節(jié)，再難打聽。我只問到，傳聞?wù)f爺爺壞了營生，被仇家追殺，不知所終，那色中餓鬼，是爺爺在江湖上殺過的最后一人。而我?guī)煾鸽x世前，給我留下了一枚銀片，還告訴我們姐妹，天衣門有一債主……是以，我沒把線索拼湊成形之前，便想差了，以為那女子想殺的人是我?guī)煾福鵂敔敳]有殺我?guī)煾福蚀颂煲麻T才欠了爺爺一次債。”
“三日前，我終于從爺爺嘴里，聽到當(dāng)年舊事的細(xì)節(jié)，到那一刻，我才想通了原由。當(dāng)年，那女子設(shè)下陷阱，要?dú)⒌娜瞬皇俏規(guī)煾福菭敔斈６昵埃煲麻T在江湖上已有俠名，是因為我?guī)煾柑煲麓竽镌?jīng)救過無數(shù)苦難女子。我記起來，師父曾告誡過我，女子最難過的關(guān)，是孩子。無論孩子的父親是誰，女子失去了自己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子，都有可能做出極不明智的事。”
“爺爺告訴我當(dāng)年的真相后，之前我探查出的那女子之事，便有了正確的注解：我比對過時間，爺爺把那色中餓鬼的人頭懸掛在七巧圍屋院門徽記之上的那一日，就是那女子產(chǎn)子滿月的同一日。色中餓鬼的死訊傳至，那女子的親爹不再擔(dān)心惡人會來報復(fù)，竟從那女子懷里搶出孩子，當(dāng)場活活摜死了。”
“啊呀……”老人手中的茶又撒了出來，驚道：“原來還有這回事……我完全不知……那女子后來身懷有孕，挺著大肚子找到我，苦苦求我不要再繼續(xù)追殺下去，我只道她對色中餓鬼生情，完全莫名其妙，更不想理她……我沒有想到，這竟事關(guān)她孩子的性命……”
“我雖可查問，但舊事如煙，細(xì)節(jié)全靠我自己去猜。好在，現(xiàn)下當(dāng)事人都在這小院里，之后倒可以印證一下，我猜的對是不對。”說到這兒，雪衣才看了地下灰袍人一眼，灰袍人回瞪了她一眼，索性閉上眼睛。
雪衣續(xù)道：“我猜，孩子死后，那女子曾找到我?guī)煾福_我?guī)煾溉ゾ人盐規(guī)煾讣s去了要害爺爺?shù)哪莻€陷阱。我?guī)煾甘呛蔚葮尤耍灰姷交铨B鼠王爺，便瞬時想明白了那女子要干什么，所以寧肯身受爺爺一錐，也要解開你倆同歸于盡的局面。事后，爺爺退隱江湖，我?guī)煾付ㄊ侨フ伊四桥樱瑒袼灰傧蚰銓こ稹敔敚羰菦]有我?guī)煾柑婺闵坪螅憧刹灰胗羞@二十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我?guī)煾鸽x世前，單獨(dú)囑咐過我一件事，我原沒有同爺爺聯(lián)系起來想，如今已然明白，原來這件事，與爺爺?shù)呐f債是同一件事。”雪衣再道：“我?guī)煾刚f，她曾讓一個女人答應(yīng)過她，只要我?guī)煾高€是天衣門的門主，那女人就只練功夫，不用功夫。但是，若我?guī)煾覆辉偈翘煲麻T的門主，那女人就可以自己決定，是不是要去用她的功夫。”
“我問師父，用功夫會有什么事，不用功夫又會沒什么事？師父就告誡了適才我說過的那段話，然后對我說，用功夫，恐怕就有人會丟了娃娃，難保最后求到我天衣門來，而那女人的武功奇高，藍(lán)衣亦未必是對手，我若想查案，需多加小心。如果那女人不用功夫嘛，這天下就算還是會有丟娃娃的案子，也不一定會有人來求我天衣門，我不必主動出手。”
“你在三日前，就曾問我是不是丟了娃娃，難道那時候，你已經(jīng)把那女人和老夫聯(lián)系起來想了？”老人不能置信。
雪衣道：“是呀，爺爺現(xiàn)身天衣小院之前，我其實(shí)已知道不少線索了：我知道，二十年前的鼴鼠爺爺是我天衣門的債主，也知道那女子的娃娃在滿月之日被摜死，還知道爺爺二十年前無家無室。三日前，爺爺突然來求我天衣門接案，急不可耐，我就猜啊，若是爺爺退隱之后馬上結(jié)婚生子，豈不是正好到了有小孫孫的時候？一念及此，師父說過的話就響在我耳邊，于是，我便問爺爺是不是丟了娃娃，果然猜中，那么這兩件事自然就聯(lián)系起來了。”
老人連聲嘆道：“我服了，我服了。”
地上的灰袍人睜開眼睛，望著雪衣的視線難掩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