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績出來了,果然我已經沖進了班級的前十,徐詠依舊緊隨其后,但我倆的緣分卻就此戛然而止了。高二時,徐詠不出所料地選擇了文科,整個年級文科班就兩個班,李英選擇的雖然也是文科,但他是在另一個文科班。
多年以后李玉才知道是李英故意不讓自己和徐詠一個班級的。知道結果的李玉只是嘆息和這個好同桌沒挨夠,別無他法。雖然徐詠有時候挺三八的,但他確實也是一個很好的男閨蜜。
不知道為什么李杰選擇了理科班,楚楚和冷冰也是理科班,然而他們三個都不在一個班級里面。鐘情和許靜、陳佳、徐詠都在一個班級了,他們倒是快活了。李玉呢?算是落得個孤家寡人,但她已經學會了自我安慰:若是不能快活地學習、落得個清修也是未嘗不可的,以后若是能考上佛學院也不錯。轉念一想卻偏偏要帶上枷鎖(李英)清修,心里多多少少還是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自從換了班主任就不是按成績安排座位了,但是李玉也沒有和李英坐在一起,用李英的話說‘你坐在我旁邊會影響我學習’,李玉就納了個悶兒了,難道是自己長得丑惡心到他老人家了?一肚子的火真想對著他狠狠吐上一口,燒他個面目全非,想到這樣的畫面李玉的嘴角禁不住泛起了一絲滿意的壞笑。
這樣的離別讓人很不是滋味,李玉心里一陣陣的顫痛。一個月過去了也沒從分離的苦楚中解脫出來,可謂華燈初尚心難歡!
一個風平浪靜的下午課間,許靜來找李玉,她們在走廊拉著手互道思念之情。這樣的局面也只能彼此安慰了,李玉無比羨慕地對她說:
“看你多好,這下遂了心愿了吧!說不定你和鐘情以后讀同一所大學,然后再結婚生子,回想過往也堪稱一段佳話。”李玉好生羨慕許靜。
“這個想法不錯呀!但是跟他一個班我特別拘謹,不敢隨意吃零食,不敢上課睡覺,也不敢遲到,還不敢氣老師了,生怕他對我有不好的印象,你看我這一個月都掉了好幾斤的稱了。”許靜眼里明明閃爍的是欣喜之光,卻還要在李玉面前故作不快。
“那豈不是更好!你瘦下來顯得更淑女了,都不用裝了,天然去雕飾。”李玉笑著和她調侃著。
“好什么呀?”許靜帶著一絲埋怨。
“這樣你就能變成更好的自己了啊!不但身材變得苗條,還能成為溫文爾雅的女學霸,豈不快哉?”李玉一邊用雙手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走了個曲線,一邊笑意盈盈地對她說。
“去你的吧!”許靜打了李玉一下,繼續埋怨著。“我都覺得不認識自己了,有時候我照鏡子都會指著鏡子里的自己問‘你誰呀?’你說這樣的我是不是挺沒趣的?”她有些茫茫然,嘆了口氣,抿著嘴唇,兩手十指局促不安地纏繞著。
好像不只是李玉一個人有迷失感,就連自己的閨蜜竟也是這樣,到底是該如何是好呢?李玉的內心不禁打起鼓來,但還是控制不住地想安慰一下許靜:
“也許每個人的一生都會做一些情非得已的事情......嗯,就像庾澄慶那首《情非得已》中唱的那樣。”說著竟開始哼哼起曲調來。
“行了行了,不聊這個了”許靜突然話鋒一轉。
“誒?玉,普高那個高鵬你認識的吧!我見你們一起玩過。”許靜一臉的八卦神態。
“認識啊!也是朋友,他可是他們學校的重點保護對象呢!學習超級棒的,這次他選擇的理科。”李玉臉上毫無波瀾地平鋪直敘著,間隙還不忘哼唱《情非得已》。
“知道的還挺多,那就是很熟悉的哈?”許靜再次確認。
“恩,是的,不陌生!”李玉點點頭。
“她女朋友你認識嗎?”許靜喋喋不休地追問起關于高鵬的事情來。
李玉的歌聲戛然而止,瞪大眼睛,一臉驚愕的表情。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的嗎?沒有聽他說起過呢!”
夢中的婚禮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打斷了她們的談話,許靜急匆匆地往她們班級的方向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對李玉說:“有空再和你說。”
高鵬也是個命途多舛的可憐娃,他媽媽就是李杰家的保姆,聽說他爸爸前幾年過世了,他媽媽一個人帶著他也是挺難的,本來高鵬平時的學習成績挺好的,可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不然他肯定能考上重點高中的。
高二的學習愈發的緊張,幾個好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時間都沒有了,大家為了能有個好前程都在拼命地學習。一個周六的早上李玉照常起床后準備找李英去晨讀,路過李杰房間的時候感覺他的床上好像躺著個人,按照李杰的生活習慣不應該的呀!?他不是早就該出門了么?!李玉不禁心生疑慮往后退回幾步,想看個究竟,真的是李杰,他側躺在床上,兩腿之間還平行夾了兩個抱枕。‘這又是什么怪癖呀?’李玉對他喊了一句:
“李杰?你怎么還沒出門啊?!!”
李杰轉過頭來幽幽地看了看李玉又躺了回去,帶有幾分哭腔地說:
“我已經回來了”
“你這是怎么了?”李玉擔心地走到他床前。
“高鵬快死了。”李杰平躺過來,黯然神傷地說了一句。
聽了這句話李玉先是心里一顫,走到床邊俯下身體,抓住李杰的胳膊急切地問:
“這種玩笑可不能隨意開啊!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李玉又摸了一下李杰的頭。
“真的,我凌晨四點從醫院回來的。”李杰噙著淚光的眼睛拼命地轉動著,鼻翼也在快速地起伏,這樣子根本就不是說謊的狀態。
“他是生病了么?還是打架了?或者是出車禍了?”李玉胡亂地猜測著。
李杰雙手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慢慢地拿掉兩腿之間墊著的抱枕,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把兩腿無力地耷拉到床邊,他強忍著淚水,咽了一口唾液,抬起眼眸看著李玉,認真而嚴肅,艱難地啟動雙唇:
“他服農藥自殺!”
李玉腳跟不穩,向后退了兩步,大腦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嗡鳴一聲后一片空白。
好一會似才恢復了一些意識,她雙手無力地垂著,臉上的肌肉開始不自覺地抽動起來,就在前幾天許靜還跟自己聊起高鵬,怎么就.......
李玉不敢相信如此荒唐的事情怎么就發生在高鵬身上了呢?印象里他就是一個活潑開朗、積極向上的陽光大男孩兒啊!
“我們去醫院看看他吧!”李玉眼珠被淚水銹住,從嘴角擠出幾個字來。
李杰站起來緩了緩搖晃的身體,挪動腳步走到到窗邊,雙手掌拄著窗臺,這樣才能控制住身體不再打晃。
他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又皺著眉頭把頭深深地彎了下來,一滴淚‘啪嗒’一聲順著鼻尖滴到了窗臺上,他抽了一下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一些:
“你去吧!我不想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
當時李玉無法理解李杰的這種行為,只是心中泛起漣漪——高鵬怎么說也算是你的朋友,你怎么如此無情呢?她拔腿跑回房間穿好衣服沖下樓梯,李英正在客廳悠閑自得地吃著早餐、聽著新聞。李玉一臉悲傷而嚴肅地對他說:
“聽李杰說高鵬在醫院生命垂危,我要過去看看他。”
李英聞言,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嚼著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之后淡淡地丟出一句不痛不癢的話:“我剛才聽到你和李杰的對話了,你想去就去吧!”
可真是令人討厭的舉動,難道他不知道高鵬是誰么?
“難道你也不去么?”李玉憤憤地問道。
李英放下面包有氣無力地說了句:
“如果我能救他我可能會去。”
說完將牛奶瓶舉到嘴邊喝了起來,臉上毫無波瀾,似乎無論多大的變故都不會影響他的情緒。
今天李玉可算是開了眼界了,這哥倆都是一類貨色,李玉也懶的再和他們理論什么,換好鞋后傷心而又氣憤地奪門而出。
在醫院的走廊李玉看見了高鵬的媽媽,她披頭散發地蹲在走廊的角落里,雙臂抱在膝蓋上,嘴狠狠地咬著自己的胳膊,汩汩的淚水和著血液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滴著。
高鵬的媽媽看上去是那樣的孤獨無助,李玉突然覺得那扇緊閉的門很恐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就像拖著灌了鉛一樣的腿艱難地前行著,到了高鵬媽媽的跟前她緩緩蹲下去叫了聲“阿姨。”
高鵬媽媽抬起朦朧的淚眼看著李玉,她一下子抱住了李玉,隨即放聲痛哭起來,聲嘶力竭地問著:
“為什么?究竟是為了什么?他怎么這么狠心非要丟下我一個人獨活!”
李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她,只能陪著她一起掉眼淚。
搶救室的門打開了,一位醫生筋疲力竭地走了出來,臉上掛滿了無能為力的遺憾。
“孩子醒過來了,你們進去道個別吧!”
高鵬媽媽瘋了一般跌跌撞撞地沖了進去,撲在高鵬躺著的床上,用顫巍巍的雙手摸著他的臉,傷心欲絕地問道:
“我的兒呀,你這是為什么啊?我不明白......”那樣子讓人看著心疼。
李玉站在高鵬媽媽的身后,不停地抽泣著,不明所以地看向高鵬。
高鵬臉上毫無血色,滿頭的大汗,嘴唇青紫青紫的,特別的嚇人,雙眼迷離地望著她們,吃力滴吐出幾個字來:
“后...悔....我...想活...能...趕上...媽...對...不起!”
高鵬媽媽忍著抽泣,努力地聽著高鵬斷斷續續的話語,高鵬嘗試著抬起右手,最終只能無力地半抬起一根手指,他指向了李玉,李玉真的是太恨自己的懦弱了,她當時是真的很害怕高鵬這個樣子,腳不聽使喚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強逼著自己把身子稍微探近了一點,她知道高鵬是有什么話要對自己說:
“玉...看我...書桌...”
他這是在給自己留遺言么?高鵬拼盡全力地睜著那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李玉,李玉嚇的用雙手捂著嘴拼命點頭。
高鵬全身癱軟,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高鵬媽媽見狀,用力抱起高鵬的上半身,緊緊貼在自己的懷里,“兒啊!你別離開媽媽好不好?我”
隨著醫療器械的報警聲響起,醫護人員進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高鵬媽媽拉了出去,他們似乎早已看淡了生死離別。
高鵬媽媽癱軟在地上一言不發,沒有眼淚、沒有聲音,眼睛里面只剩下一團死灰。
李宏天和張文婷從李杰那里聽到噩耗之后從外地趕了回來,高鵬的媽媽沒有任何親戚,喪事只能靠李杰家來打點,至此之后,高鵬的媽媽便住進了精神衛生中心,她不哭不鬧,只是每天如行尸走肉般呼吸著,嘴里常常嘀咕著:“鵬啊!吃飯了,去外面叫你爸去。”
當天晚上李玉輾轉難眠,直至深夜才在淚水的侵染中睡了過去,她夢見了高鵬:他爬在地上死死地拽著自己的小腿求李玉救救他。嚇得李玉從夢中驚叫著醒來,滿頭的大汗,心臟高速地跳動著。李杰直接沖到李玉房間把她摟到懷里安慰著:
“別怕,我在呢,只是一場噩夢而已!”
李玉緊緊地抱著李杰,抽泣著說:
“我夢見高鵬了,他求我救他。”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誰都無能無力的,你別想太多了。”李杰輕輕拍動著李玉起伏的后背。
“李杰,他彌留之際我在場,他對自殺后悔不已,我聽見了。”
“可很多事情發生了就是無法彌補了的,也許前段時間我們多陪陪他,他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的,但是‘死’如果已經在他心里生根發芽了的話,那最終的結局都會是一樣的,誰都無力回天。”
也許李杰說的是對的。李玉遵從高鵬的遺言第二天去普高收拾了他的遺物,在書桌里面看到了一個本子,上面用黑色的記號筆赫然寫著“此生血淚,講給你們。”李玉把那個本子拿了回來,哆哆嗦嗦地翻開本皮又合上,如此反復了幾次后,李玉把它帶到了班級,她想找一個人一起看,說到底自己還是怕一個人看高鵬的遺言,怕觸摸到高鵬的痕跡,真的很怕,以前李玉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懦弱。
思來想去李玉決定找徐詠和自己一起去回顧高鵬那短暫人生的血淚史,當找到徐詠說明此事的時候,徐詠的表情是悲傷的,雖然他和高鵬只有一面之緣,但是李玉能感覺到徐詠內心的傷痛。
此生血淚,講給你們
正在翻看的人:
你好!其實我并不知道誰會來看我的血淚史,但是我不想把我的離開制造成一個謎團。如果你不想看就扔掉好了,任誰撿到都可以看看。
我叫高鵬,是大鵬展翅的那個鵬,父母給我取這個名字也許是對我寄予了厚望,但現在我留給我媽媽的只剩下了絕望,這樣的結局并不是我的初衷,然而駱駝不也是被一根根細小的稻草壓垮的么!我也不例外,我爸爸活著的時候我覺得我是一個百折不撓的人,我堅毅而勇敢,可如今我再也不敢這樣定義自己了。
我出生在一個貧苦的小村莊,小時候周圍的小伙伴們都是農村的,大家都是平等的,8歲之前是我最快樂的時光,那時候的我真的是無憂無慮的,爸爸媽媽散養著我:去野地里薅馬蓮編辮子玩,趴在草科里抓蛐蛐,光屁股跳到河里瞎撲騰,一群人一起去撈魚、去扎蛤蟆、捉蜻蜓,去苗圃跟小伙伴們偷水果,被看苗圃的老爺爺追到尿褲子......這些場景我都記憶猶新,每當我不開心的時候想起這些心情都會好過一些。我多想回到小時候,雖然那時候我住的是土坯房,也從來沒有新衣服穿,還經常挨打,但是我內心深處是快樂的。我在小村莊里上了學前班、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那時候我學習的很輕松,隨隨便便都是全校第一名,大人們經常夸我聰明。可是這些快樂的時光和讓我驕傲的高光時刻都在我8歲生日過后就戛然而止了。
父母為了能給我創造更好的生活、學習環境,最主要的是讓我光宗耀祖,他們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在1990年的春節過后就把我帶到了A城,我們沒有房子,是在A城的一個破舊小區租的三十幾平的房子。我爸開始跑長途貨車掙錢,我媽就到處打零工,剛到A城的時候我沒有小伙伴一起玩,學校的課本跟我原來學的也不一樣,我學習成績大不如前,還要被班上那幾個家里有錢的同學嘲笑,我哭著鬧著想回去,媽媽就抱著我一起哭,她抱怨著我不懂事,聲稱來到這里都是為了我將來能有個好前途。
從那以后我的話語越來越少,不管在學校受了什么委屈都自己默默承受,我穿著與同學們格格不入的舊校服,那是我媽媽打工時雇主讓她扔掉舊衣服時她從里面找到人家孩子穿小了不要的校服。
我很自卑,總是縮頭縮腦的,不敢與任何人正視,我就如同行尸走肉般穿梭在校園中。
我的同桌叫趙鐵鋼,是年級里比較讓人頭疼的同學。聽說他和學校某位老師沾點親,平日里總愛占些“小便宜”。上課時,他的書本文具常常越過課桌中線,把桌面占去大半,我只能側著身子,勉強用一只手在桌邊寫字,另一只胳膊不得不懸在半空。即便這樣,他還時不時嘟囔幾句,嫌我“靠得太近”,說話時帶起的飛沫偶爾會濺到桌沿,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卻不敢多說什么。
不是怕和他爭執,只是想起爸媽常念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鬧起來有個磕磕碰碰,家里難免要跟著操心。班里有些同學見我成績跟不上,會開玩笑喊我“笨家伙”,起初我還會臉紅,后來聽得多了,也就懶得辯解,只把注意力埋進書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對我來說確實像很難解開的謎。
每次考得差,我都不敢回家。一進門,等著我的往往是一頓嚴厲的打罵和爸媽不停的抱怨。我對那個家也充滿了厭倦。
有段時間,媽媽為了減免我的借讀費,反反復復跑學校求校長。我不知道最終減免了多少,只記得朱玉賢主任那輕蔑的眼神。我遇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總是低著頭匆匆走過。可命運弄人,你越怕什么,就越會碰上什么。五年級時,她成了我們的自然老師,這一教就是整整兩年。那七百多個日夜,于我而言,是沉甸甸的、幾乎凝滯的時光。
第一堂課,她的聲音就像初秋過早降下的寒霜,話語在教室里盤旋,雖未指名道姓,卻總帶著若有若無的鋒芒,扎得我坐立難安。我只能把頭埋得更低,假裝沉浸在課本里。同桌趙鐵鋼就在這時湊過來,用他那慣常的、帶著促狹的調子捅咕了我一下:“嘿!傻小子,發什么呆呢?老師的話都聽見沒?”胳膊被猛地一撞,我咬住下唇內側,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直到夜深人靜,白天那一下帶來的不適感才在安靜中清晰起來。洗漱時,媽媽的目光掠過我的手臂,隨口問:“胳膊怎么了?”我側過身,含糊地應道:“哦,沒事,白天不小心蹭了下。”
她便絮絮叨叨說起最近考試的事,叮囑我多用點心。那些話像細密的雨絲,起初還能聽進幾句,后來只覺得心里有些發悶,但我還是應付地低著頭“嗯”了幾聲。
第二天清晨,看見媽媽一邊給爺爺遞藥,一邊匆忙給我熱早餐,心里突然有些不忍。于是,我接過書包,帶著她的叮囑出了門。
自然課上,朱玉賢果然點了我的名。那個問題連前排的同學都卡了殼,我自然也答不上來。她走到我身邊,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發梢,語氣帶著責備:“這么簡單的問題都不會?上課有沒有聽講?”我沒抬頭,耳邊是同學們輕輕的議論聲。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周,她的態度漸漸嚴厲起來。
見她總愛碰我頭發,我干脆自己拿剪刀把頭發剪得短短的,像個小寸頭。可她還是有辦法——要是答不出那些有些難度的題目,她會用課本在我頭頂輕輕敲一下,提醒道:“再想想。”沉悶的聲響讓我晃了晃神,我揉了揉額頭,把目光重新落回課本上。
有一次經過主任辦公室,我聽見班主任對朱玉賢說:“玉賢,這孩子學習基礎弱些,性子也悶,你多擔待點,方法上……是不是可以稍微注意下?”
朱玉賢的聲音透著不悅:“我這還不是為他好?基礎差就更得盯緊點!你看他那個學習狀態……再說了,他家里也沒見多上心,這么長時間,也沒主動來問問情況。我都盡量在幫他爭取一些便利了。”她刻意模糊了“便利”的具體內容。
“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班主任語氣里透著不忍,但后面的話似乎咽了回去。
“我心里有數!”朱玉賢打斷了對話。
班主任是個好人,她對我還算不錯,可她終究沒能站出來為我多說幾句。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明白。
聽到朱玉賢這樣的話,我雙手的指甲不自覺地深深嵌入了手掌,當時我就特別的恨,恨我父母沒有本事,恨朱玉賢妄為人師。
朱玉賢的手落下來時,我的課桌總在發抖。起初是桌面震顫,后來連鋼筆尖都學會了沉默——它們早我一步懂得,有些疼痛不必喊出聲,我暗下決心:六年級快畢業的時候一定要回應她的所作所為。但是當我上了六年級的時候,成績竟然突飛猛進,所有科目都是名列前茅,可能是我開竅了吧!即便是這樣,我還不能得到父母的表揚,最習以為常的話就是“現在考的好不能代表以后好,你必須得一直這樣,要不,考不上好大學一樣要去辛苦謀生,而且還對不起父母對你的養育之恩。”
我從不辯解,但是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我的頭經常像要炸裂了一樣的疼,六年級的考場總彌漫著鐵銹味。每當解答最后一道大題,太陽穴便突突敲擊顱骨——仿佛有把小錘子,在重復叩問某個未完成的誓言,畢業前最后一個春天,我總在窗臺數玉蘭花瓣。數到第六片時忽然明白:若不能高過屋檐,就永遠活在陰影里。那年我收集了所有凋落的花瓣,夾進畢業冊的最后一頁。
說也奇怪,從六年級下半年開始朱玉賢竟不再敢動我了,可能是她感覺到我眼神里的恨意。
其實生活環境的艱難我是可以忍受的,我那狹小潮濕的房間,彌漫著一股發霉的味道,屋頂還時不時地漏水。冬天,刺骨的寒風從破舊的窗戶縫里灌進來,我裹著單薄的被子,被凍得瑟瑟發抖;夏天,酷熱難耐,蚊蟲肆虐,常常被叮咬得渾身是包,根本無法入睡。
最讓人難以承受的其實是精神上的苦楚。起初,那令人窒息的孤獨便如影隨形,將我緊緊包裹。身邊沒有可以傾訴的人,我的喜怒哀樂只能說給自己聽,滿心的委屈與痛苦無處宣泄。無數個夜晚,我只能望著天花板,任由淚水無聲滑落,浸濕了枕頭。
學校,在那充滿煎熬的地方,時光被痛苦無限拉長,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獨自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掙扎了整整兩年,像是被命運的枷鎖死死束縛,掙脫不得,前路渺茫。
兩年里,我無數次想要放棄,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可現實卻讓我無路可走。我只能咬著牙,在這煉獄般的學校里,一步一步艱難地前行,等待著黎明的曙光。
留了兩年的光頭,我竟然以優異的成績進入了重點中學,也許那是上蒼垂憐,終于看不下去,為我打開了一扇窗。
拿到小學畢業照片那天,我絲毫沒有遲疑,把我自己剪了下來貼在了頂棚上,也把朱玉賢剪了下來,貼在茅坑的板子上,因為我覺得她只配呆在這里。
現在想不起來我每次都沒有動手的原因了,有可能是我太懦弱了。
初中以后每到考試之前我頭一定會痛,考試的成績可想而知,越擔心被罵就越被罵,似乎陷入了逃不掉的墨菲定律。用我媽的話說,我就一個完蛋玩意,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爸爸為了給我攢錢上學,也為了給爺爺治病經常是好幾個月都不回家,他就像一個無限旋轉的陀螺一樣,永遠的轉著、轉著。
我上初二的時候爸爸因為疲勞駕駛出了車禍,搶救了兩天后離開了人世,自那以后我媽似乎也成了朱玉賢,她有事沒事就對我發脾氣,摔東西,打罵我,或者一個人哭的死去活來。
兩個月后爺爺也去世了,只留下我們孤兒寡母。我開始厭世,也不愿意再聽我媽說我爸是因為我才會死的那些抱怨的話,我爸去世我也很傷心。
在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掙扎后,我感到無比絕望,做了一件極其沖動的事。然而命運似乎跟我開了個玩笑,我的行為意外中斷了,是李杰的爸爸救了我。了解我的處境后,李叔叔伸出了援手,不僅請我媽媽去他家做保姆,還為我們安排了新的住處。李杰一家對我們母子非常照顧,這份恩情我銘記在心。媽媽的狀態似乎也因此有了一些改善,不再像過去那樣動手。但有一個結始終沒有解開:她依然把我父親的去世歸咎在我身上。只要我的學習成績下滑,或者犯了一點小錯,她刻薄的話語就會如影隨形,反復指責我對不起爸爸。那些尖銳的指責,每一次都像沉重的石塊,砸在我心上,留下難以愈合的傷痕。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我周圍的人玩游戲、處對象......其實這些事情應該都是青春懵懂期正常孩子的行為,而我對這些卻表現的無動于衷,我就如同被貼了符咒的僵尸,我媽就是那個趕尸人。
我初中一直都保持著傲人的成績,有時頭痛的病發作我就會不經意間想到朱玉賢,我不停的在心里告誡自己,如果再想自殺,必須要先報復朱玉賢。
我一直期望而又擔心的中考還是與我不期而遇了,果不其然我又掉鏈子了,最后只能去上普高,我在我媽的哭泣與抱怨聲中邁著沉痛而不甘的步子走進了校園。
在普高我遇到了一個女孩,她叫朱顏,她學習成績特別好,眼睛里面閃著星星一樣的光,說實話我第一天上學就對她有種心動的感覺,那種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她恨熱情,喜歡幫助別人,她看我總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歡的樣子就主動跟我搭訕,問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難,而我當時真的是太激動了,心跳到不能平靜的呼吸,但卻只冷冷的對她說:
“關你什么事兒?”
這句沒有經過大腦便流出來的話讓我后悔不已,而朱顏卻只是眨巴幾下眼睛,對我微微一笑說:
“當然關我的事兒了,因為我喜歡你呀!”
聞聽此言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平生第一次有女孩子跟我表白,我竟動容到想摟住她哭上一場,然而我只是嘴角抽動了一下,直勾勾地盯著她那閃亮的雙眸。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努了一下嘴對我說:
“高鵬,你知道我叫朱顏對不?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呀?我都看見你偷偷看我好幾次了!”
她那俏皮的樣子真的讓我永生難忘,回到家里我的眼前總會浮出她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我的心開始慢慢的融化了,家里的傷痛在朱顏那里漸漸地治愈著。
是的,我們談戀愛了,而且我們約好一起努力學習,要上同一所大學,朱顏知道我有頭痛的毛病后把自己的零花錢積攢起來給我買一些中成藥吃,我真的特別感謝她。
然而好景不長,高二我們都選擇的理科,也都在一個班級,還幸運地坐了前后桌,這本應該是上天的眷顧,如果不出意外我們可能會成為普高的一段佳話。
我不知道人世間為什么會有晴天霹靂這個東西存在,一個風平浪靜的下午我和朱顏正在圖書館看書,她去衛生間的間隙手機震動了起來,我瞥了一眼后繼續看書,突然似乎有根針扎了我一下,鉆心地疼,我又偏頭定睛一看,電話屏幕上赫然寫著四個字“玉賢姑姑”,瞬間我腦袋里的血管都要脹裂了,我想起朱顏也姓朱,難道她和朱玉賢之間存在某種血親?我靜下心來安慰著自己‘也許只是個巧合’。我抬手壓著隱隱作痛的額頭,這突如其來的沖擊讓我心中生出一絲恐懼。
后來我控制不住地問了朱顏她姑姑是不是叫朱玉賢,是不是在XX小學當主任,當所有疑惑都得到證實以后,我的內心是崩潰的,記憶深處那些死生銘刻的畫面一刀一痕清晰如昨,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痛恨如同爆發的火山一樣,巨大的悲痛裹住了心臟,血液無法順暢流淌,腦袋里嗡的一下,眼前一片漆黑,我的頭又劇烈地疼痛起來。我不受控制地開始動了歪心思,因為我太恨朱玉賢了,真的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從那以后,我看見朱顏就不自主地想起她那位姑姑,一股無名火便灼燒著理智。一個扭曲的念頭在我心底滋生:我要把我承受的痛苦,加倍償還給朱顏。于是,我開始了我的“報復”。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細致入微地對她“好”,用無微不至的關懷織成一張溫柔的網,讓她深陷其中,對我死心塌地。然后,我潛移默化地引導她偏離正軌。“學習太累了,放松一下吧”,“偶爾逃節課沒什么”,“有我在,你擔心什么未來?”……漸漸地,我們雙雙荒廢了學業。看著她的成績一落千丈,聽著她被父母責罵時的委屈啜泣,我心里竟涌起一種扭曲的快意,仿佛那“報復”的毒汁終于嘗到了甜頭。
看著她日漸消沉痛苦,我竟感到一種病態的滿足。如今回想,那時的我,內心究竟被什么扭曲至此?為何要將朱玉賢的過錯,全數傾瀉在無辜的朱顏身上?后來,我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收場——決絕地提出分手。她的世界瞬間崩塌了。她哭著哀求,聲音嘶啞。她開始用酒精麻痹自己,試圖淹沒那份絕望。我至今記得那個刺眼的午后,在教學樓空曠的走廊里,她失魂落魄,手里攥著不該出現的東西,淚流滿面地癱倒在地,不顧一切地抱住我的腿,一遍遍哀求我不要如此狠心。或許是周玉賢曾給予我的傷害,早已將我的心淬煉得冰冷堅硬,那一刻,我竟能視她的尊嚴如無物,冷漠地掙脫,留她獨自在冰冷的地面。
事情不可避免地鬧大了。學校最終做出了勸退的決定。她試圖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甚至迫使她的父母放下尊嚴來乞求我。而我,沉浸在那虛假的“成功”里,對他們的懇求置若罔聞,心中只有冰冷的快意。
朱顏終究還是離開了學校。沒過多久,她媽媽焦急地找到我,聲音里滿是恐懼,說朱顏的狀態非常非常糟糕,情緒極度低落,幾乎無法溝通,懇求我一定去看看她,或許我的話能給她一絲支撐。我心頭猛地一墜,這才驚覺事態的嚴重性遠超我的想象——她竟因我走到了如此絕境。
見到朱顏時,她穿著單薄的睡裙,頭發散亂,眼下的烏青深得嚇人,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看到我,她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光,幾乎是掙扎著從椅子上彈起來,快步沖到我面前,用盡全力抓住我的手臂。我注意到她一只手腕的動作有些僵硬,不太自然地縮在袖子里。
“高鵬,你來看我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不真實的希冀,“是不是……是不是你想明白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們一起努力,一起考大學!我什么都聽你的!別擔心我現在的成績,我發誓,我拼了命也會追上來,像你一樣好……”
看著她眼中那份卑微又灼熱的期盼,我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幾乎無法呼吸。最終,我只能艱難地擠出聲音:“可是……學校已經決定了。你……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我狠下心,用力掰開她冰涼的手指。
她踉蹌著退后幾步,淚水決堤般涌出,指著我,聲音破碎而尖銳:“你不是高鵬!我認識的高鵬不是這樣的!他喜歡我,他心疼我!他會早早去圖書館給我占好座位,他會提著熱水瓶送到我宿舍樓下,他會耐心地給我講每一道難題,他會鼓勵我、督促我好好讀書……”
聽著她如數家珍般訴說著我們曾經的點滴,那些被我親手碾碎的溫暖,此刻化作無數根鋼針,狠狠扎進我的心臟。劇烈的疼痛和鋪天蓋地的悔恨瞬間將我淹沒——我究竟做了什么?為什么要將扭曲的恨意發泄在一個無辜的女孩身上?好好一個鮮活明亮的生命,竟被我親手推進了深淵!我再也無法面對她眼中破碎的光和自己丑陋的靈魂,猛地轉身,逃也似地沖出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家門。跑到路邊,巨大的痛苦和自責讓我發狂,我狠狠地將拳頭砸向粗糙的樹干,一拳,又一拳,直到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劇烈的疼痛從手背蔓延至全身,卻絲毫無法減輕內心的萬分之一。我知道,我錯了,錯得徹徹底底,無可挽回。
在學校里我不時會聽見同學們的流言蜚語,我刻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對那些流言蜚語置若罔聞。看不到朱顏的身影后我并沒有像之前想象的那樣開心,胸口處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我開始覺得空氣稀薄,呼吸困難,我不敢穿帶領子的衣服,那樣會讓我感覺血液不能順暢地流到腦袋里。
思來想去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會犯下這不可挽回的錯誤,始作俑者就是朱玉賢,在一個輾轉反側的深夜我決定要帶著她去地獄一起贖罪。這一次我是動了真章,絕不手軟,于是我逃課坐公交車去了朱玉賢的家(事先從朱顏那里打聽到的),書包里面背了一把利刃。
朱玉賢家的房子蓋的很氣派,院門大敞四開著,我便徑直走了進去,因為陽光反射,我看不清房間里的情形,在正房的窗戶外面我雙手搭起一個遮陽棚向里面探望了一下,只見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女人躺在床上,雖然多年未見,但我一眼就認出她是朱玉賢,她旁邊坐了個中年女人,正在喂她吃東西。朱玉賢發現窗外有人便艱難地抬起左手,嘴里發出哼哼聲,示意有人來了,旁邊的女人回頭看見我趕忙招呼:
“進來呀!”見我沒有動,那人放下碗走了出來。
“你是誰呀?有事么?”
“哦,我是朱老師的學生,來看看她。”由于緊張我臨時編了一句謊話。
結果那人一聽非常高興。“那太好了,你來的正好,我正想著出去辦點事兒,你幫我照看一會。”她拉著我向屋里走。
我疑惑地問她:“朱老師這是怎么了?”
“他丈夫和兒子不是爬山的時候摔死了么,她這受刺激半身不遂了。不是,整半天你不知道咋回事啊?”中年婦女狐疑地轉頭問我。
“我只是聽同學說朱老師病了,具體不太了解。”我支支吾吾地搪塞一番。
“哎,這人就是命,你看他家,以前過的多好啊!誰能想到攤上這事兒呢!!”中年婦女一臉的惋惜。
說到這里似有有些嫉妒地掃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玉賢,扭過頭來,壓低聲音說:“他們家兩父子在攀爬野山的時候不慎失足跌落進好幾十米深的山谷中,找到尸體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情景真是慘不忍睹。”邊說表情也跟著扭曲到一起。
那中年婦女描述的齜牙咧嘴,仿佛自己真的看見了一樣,說著說著好像突然間想起來什么似摸了一下腦袋。
“咦......真的是慘透了。你們朱老師遭遇了如此毀滅性的打擊,過度悲傷......行了,不跟你說那么多了,怕嚇到你。你看著點朱老師哈,我一時半會就回來。”說完扔下我飛也一般飄出了院子,速度快的如同躲避瘟疫。
你們知道么!聽到朱玉賢如此悲慘的遭遇,我全身的細胞都興奮起來,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如病毒一般游遍了全身。
我攥緊書包帶,看著病床上蜷縮的朱玉賢,嘴角忍不住地勾起大仇得報的絲絲笑意。曾經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如今散落成灰白亂發,布滿老年斑的臉上,渾濁的瞳孔正努力聚焦在我身上,她有些神情恍惚地看著我,估計是在想我是誰呢?我對她嗤鼻一笑,歪了一下頭,把書包放下來打開,慢悠悠地從書包里拿出利刃,朱玉賢似乎有些害怕了,努力地把左半邊身子向里挪了一下,她歪斜的嘴角溢出涎水,含糊不清的嗚咽聲里,帶著我熟悉的嚴厲腔調,似乎在問“你想干什么?”
我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利刃,眼睛半屈了一下,笑著對她說:
“盛氣凌人的朱老師,你不認得我了么?!我是高鵬。”
朱玉賢聽到‘高鵬’兩個字后一臉錯愕,嘴里開始胡亂嗚嗚起來,我想她是怕極了。她越是害怕我就越是亢奮,我瞪大眼睛、兇狠地咬著牙齒憤恨地對她說:
“你這是怕了么?沒有想到你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輪回,報應來的突然么?”我用利刃使勁在床頭柜上劃拉了一下,把那碗她沒有吃完的東西‘砰’的一下打散在地上,碗也應聲碎了一地。
她的表情開始錯綜復雜起來,看她的狀況已經不能清晰表達自己的意思了,她渾濁的眼睛里開始流出淚水,不知道是后悔還是害怕。我繼續兇狠地說:
“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真的是開心的不得了,這是你應得得報應,今天我是來送你上西天的,但我會仁慈地讓你走個明白,今天的舉動除了為我自己外,還為了朱顏,都是你牽連了她。”我一邊把利刃兇狠地架在她的脖子上一邊帶著哭腔對她說。
她聽到朱顏兩個字似乎很激動,半邊身子努力地抬起,利刃在她的脖頸上順勢劃出了傷痕,鮮紅的液體流了出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我手抖了一下,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她那似乎充滿了悔恨的表情和痛苦的呻吟讓我又心軟了,我抹掉那兩顆不爭氣的眼淚,手顫顫巍巍地把利刃裝進了書包。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著有一天要將你生吞活剝,但現在改變主意了,我覺得那樣做你倒是一了百了了,我要留你在這人世間飽受失去親人的痛苦、飽嘗身體上的折磨,直至孤獨而絕望地逝去,這些都是你應該承受的,這是因果報應!你別想逃脫!!”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甩下這些話我拎起書包準備離開,可朱玉賢的左手偏偏死死抓住我的書包不放,還拼命地對我哼哼著,我不想知道她要表達什么,扭過身來狠狠煽了她一耳光,她嘴角的血瞬間流了下來,可她還是不肯放手,我順勢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書狠狠地在她腦袋上反復地打著,就像當年她打我那樣,我哭訴著心中的郁結:
“當年你為什么這么對我?為什么?為什么?是你讓我如此卑微地活著,是你讓我頭痛欲裂,是你害了朱顏,都是你......”淚水伴著郁結傾斜而出。
我不顧朱玉賢的血和淚參合著她的口水沾了我一手,撕扯的過程中她從床上哭嚎著摔在了地上,我停住了手,一股刺鼻的惡臭熏得我直惡心,一陣陣的反胃作嘔,定睛一看朱玉賢已經大小便失禁了,我冷冷地笑了起來。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狼狽,多惡心,你真是罪有應得。你就應該一直承受著如此的痛苦,然后孤獨終老、郁郁而終,你活該活成一個孤家寡人,你活該失去丈夫和兒子,你活該半身不遂,你活該變成一個殘廢......”
我把對她的詛咒化作一把把的鋒利的劍插向她的心臟,可對于我的話她似乎并未動容,她從我書包中費力地扯出一頁紙、一根筆,歪歪扭扭地寫出幾個字來:
“我有罪,善待顏兒,她無辜。”
寫完她用左手抓住自己的頭發一邊哭嚎一邊把頭往地上磕,我狠狠踹了她一腳,歇斯底里地喊出一個“滾”字,我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聲淚俱下地指著朱玉賢那渾濁的眼睛惡狠狠地說:
“朱顏,朱顏她已經變成傻子了!和你一樣,不?她和你不一樣,她能走動、也能說話,只是瘋瘋癲癲的,她喜歡我喜歡的不得了,為了報復你我費盡心力輕辱她,才讓她變成一個瘋子的,都是你做的孽。”
我說完放聲狂笑起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笑聲里暗藏了多少車裂般的心痛,我是喜歡朱顏的,可竟然為了眼前這么一個惡人親手毀了她。朱玉賢聽完更是悲痛不已,臉上血色盡失,漸漸青白,五官扭曲的像地獄里的魔鬼,突然她眼睛泛白,整個身體開始抽動起來。
我拎起書包就沖了出去,在大門口遇見了剛才照顧朱玉賢的那個中年女人。我慌慌張張地整理了一下凌亂不堪的自己。
“我回來了,小伙子,你是不是朱顏的同學?她都好幾個周末沒來看她姑了。你要是看見她,替我說一聲,她姑念叨著呢,還說以后東西都留給她,讓她有空常來。”那女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朱顏經常過來嗎?”
“以前周末總來,現在嘛,估計是忙著談戀愛呢!”
“你怎么知道?”
“我碰巧聽見過她跟她姑聊天,說喜歡一個叫什么鵬的男孩兒……”
聽到這里,我的心像被猛地攥緊,痛得無法呼吸。再也待不下去,我轉身拋下那個中年女人,一路哭著跑回了寢室。
此刻握著筆,我才驚覺,那一刻沖動帶來的短暫麻木,終究被無邊的愧疚徹底淹沒。看著朱顏的照片,心口像壓著巨石,喘不過氣。這16年來,她是唯一給過我溫暖的人,可我卻用最錯誤的方式回應了這份溫暖,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如果她不是朱玉賢的侄女,我們或許真能一起考上大學,在陽光下慢慢撫平過去的傷痕……可如今,這些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影。
我甚至做好了準備,等朱玉賢報警,等警察來。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靜得讓人窒息。這種懸而未決的未知,反而像藤蔓一樣絞緊心臟。這份沉重的悔恨,這份無法彌補的過錯,最終耗盡了我最后一絲力氣。或許只有徹底離開,才能讓這一切有個終點。命運兜兜轉轉,有些結,終究難解。
最后,我想對媽媽和朱玉賢說:如果有來生,我寧愿平凡度日,也不想再經歷這些撕裂與痛苦。朱顏,對不起,不能再陪你了,愿你往后一切都好。李英、李杰、小玉,別為我的離開難過太久,這份太過沉重的負擔,也許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放下。我走了,帶著滿心的疲憊和悔意。
當李玉和徐詠讀完這封信,字里行間透出的絕望讓空氣仿佛凝固。徐詠眼眶通紅,李玉緊緊攥著信紙,蜷縮著身體將頭埋進膝蓋,無聲的淚水打濕了衣襟。徐詠起身去教學樓水房想平復翻涌的情緒,回來時,他輕輕安撫著顫抖的李玉,然后展開信紙,在末尾鄭重地寫下了一行字:“他年若遂凌云志,莫負少年赤子心!”
沉重的陰霾籠罩著所有人。高鵬的遺書里對他母親怨念深重,可短短幾天,這個曾經強勢的女人竟變得憔悴不堪,眼神空洞,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李玉看著她的樣子,心里忽然涌起一陣酸楚——或許她心底深處,并非沒有愛,只是她從來不懂得,該如何去當一個好母親。過去大家把高鵬當作伙伴,如今,他們必須把他留下的母親,當作需要照料的親人。面對傷痛,唯有共同承擔,才能讓活著的人,找到繼續前行的力量。
這個可憐的阿姨最終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她時而仰天長嘯、淚流滿面,時而用死灰般沉寂的眼睛呆呆地望著遠方,從此以后沒有人再聽見她說一句話,不知道她心里都想著什么,每次去看她,無論你跟她說什么,她都是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可這并不耽誤我們對她進行開導與心理紓解,無論如何幾個伙伴都堅持著定時去看她,哪怕是不說話就陪著她也好。
也許生死離別是最痛徹心扉的,當你的心碎了之后再也無法彌補到完好如初,那種咝咝啦啦隱隱作痛會伴隨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