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妹子,你少賴我!“
夏鐵柱黝黑的臉上還掛著汗珠,粗糲的手指小心翼翼捧著油紙包,
“是你翠云姐昨兒半夜饞這口,我天沒亮就去城東老劉家排隊......“
“哦?“
穆南嘉眉梢一挑,指尖輕輕點著油紙包上的糖漬,
“照這么說,倒是我翠云姐的不是了?“
穆南嘉眼波流轉間,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不遠處的動靜。
魏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已蹲在夏若星面前,他修長的手指正比劃著什么,逗得小姑娘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連兩顆小虎牙都露了出來。
看似漫不經心地同孩子說笑,可那微微前傾的肩線卻暴露了他全部的專注。
陽光穿過梧桐葉的間隙,落在他不及一指長的板寸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暈。
夏鐵柱急得直搓手,粗糙的掌心摩擦出沙沙聲,黝黑的臉漲得通紅。
他求助似的望向沈翠云,活像只被逼到墻角的大狗。
“我不是這個意思......“
穆南嘉忽然伸手接過油紙包,蔥白的指尖與鐵柱粗糙的手背一觸即分。
她故意將聲音放得又軟又糯:
“鐵柱哥這般體貼,翠云姐好福氣呢~“
尾音拖得長長的,像蘸了蜜的絲線。
“行了啊,南嘉你也少打趣他。“
沈翠云扶著隆起的肚子,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
七月的日頭越來越毒,曬得她眼前發暈。
這兩個沒輕沒重的家伙,竟在街中央演起戲來,全然忘了她這個已然八個月的孕婦。
魏瑋不知何時已直起身,他指尖夾著塊薄荷糖,正往夏若星嘴里送,眼睛卻望向這邊:
“確實該回了?!?p> 聲音不輕不重,恰好讓所有人都聽見,
“午時三刻的日頭,最是傷神?!?p> 穆南嘉這才注意到沈翠云發白的嘴唇。
她急忙撐開油紙傘,青竹傘骨“咔“地一聲展開,在沈翠云頭頂投下一片陰涼:
“是我疏忽了。“
“我送你們回去?!?p> 魏瑋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低沉平穩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穆南嘉回頭,正對上他微微垂落的視線——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在樹影斑駁間,竟泛著幾分鎏金般的光澤。
“ber?為什么?“
穆南嘉下意識反問。
魏瑋唇角微勾,軍裝袖口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過細碎流光:
“因為在下...“
他忽然俯身,呼吸掃過她耳畔,
“樂于助人?!?p> 穆南嘉:
“......這話怎么這么耳熟呢?“活雷鋒唄您?
夏鐵柱憨厚地撓了撓頭,粗布衣裳被汗水浸透大半:
“不用了先生,我們有牛車的?!?p> 他指了指不遠處樹蔭下拴著的老黃牛,那牛正悠閑地甩著尾巴驅趕蒼蠅。
魏瑋的目光掃過牛車簡陋的草墊,又落在沈翠云隆起的腹部,薄唇微啟卻被穆南嘉截斷。
“少爺,“
她突然旋身,油紙傘沿險險擦過魏瑋的衣角,
“您若送了我們——“
傘尖輕點老黃牛的方向,那牛正悠閑地啃著路邊的青草,
“這老伙計怎么辦?讓它曝尸荒野不成?“
夏鐵柱聞言一個箭步擋在牛車前,粗糙的手掌“啪“地拍在車轅上:
“不成不成!俺家大黃可是要拉十畝稻子的頂梁柱!“
老黃牛配合地“哞“了一聲,尾巴甩得噼啪響。
穆南嘉扶著沈翠云轉身欲走,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卻橫在眼前。
那只手在烈日下白得晃眼,手指修長有力,是足以讓手控尖叫的頂級配置。
若是往日,穆南嘉少不得要在心里“斯哈”兩聲,贊嘆一番造物主的偏心。
但此刻,她只覺得一股無名火蹭蹭往上冒——煩死了!這些民國男人怎么都這么事兒!
“穆小姐?!蔽含|的聲音帶著他特有的松木冷香拂過她后頸,低沉磁性,“牛車太慢,若遇急癥......”
威脅我?
威脅我?穆南嘉突然歪頭避開那只手,油紙傘“唰“地后撤,青竹傘骨在陽光下劃出冷冽弧線:
“這位公子,“
傘尖精準點在他手肘滲血處,
“這牛車雖慢,但黃土路穩當得很。“
她故意碾了碾傘尖,滿意地看著暗紅在麻衣上暈開,
“倒是您那鐵皮匣子——“
遠處突然傳來刺耳的急剎聲,一輛福特轎車撞翻了菜攤,番茄滾了滿地。
“瞧見沒?“
穆南嘉冷笑,
“這才叫意外?!?p> 魏瑋的指節捏得發白,愣怔間感知到一股暖香向他襲來。
她突然踮腳湊近他耳畔,吐息如刀:
“您要真有閑心當車夫...“
她趴在魏瑋的肩上,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頸處,引得他一片僵硬,而她的聲音壓得極低,
“不如去看看天韻閣桃冉姑娘新練的《鳳囚凰》。”
穆南嘉說罷起身欲走,腰肢卻被鐵鉗般的手臂截住。
松木香混著血腥氣纏上來:
“我這兒正好有個交易,姑娘不妨考慮——“
“沒時間不考慮謝謝!“
她手肘狠撞對方腰腹,趁魏瑋悶哼時掙脫桎梏。
粗布鞋碾過地上散落的陽光,穆南嘉頭也不回地攙著沈翠云踏上牛車。
夏若星抱著油紙包像只小兔子一樣竄上車,扭頭看了眼愣在原地的魏瑋。
牛車搖搖晃晃間,穆南嘉最后瞥見那個身影。
魏瑋立在人潮洶涌間,銀發在人潮鼎沸中凝成一道寂寥的霜色,鼎沸人聲涌向他,卻像撞上無形的壁障,碎成齏粉散在風里。
“姐姐?“
夏若星突然戳她手背。
穆南嘉低頭,瞳孔里倒映出憑空出現的羊皮紙。
泛黃的皮面上,鎏金小篆如活物游走:
三日后城南小闕要事相商
指尖觸及墨跡的剎那,字跡化作金粉流散。
她猛然抓向虛空,只握住一縷帶著松木香的晚風。
“南嘉?“
指尖觸到字跡的剎那,羊皮紙突然化作流螢。
幾點金芒在她掌心盤旋,凝成狐貍眼形狀,又倏然散入陽光。
“南嘉?“
沈翠云擔憂地碰了碰她冰涼的手。
牛車吱呀碾過青石板,穆南嘉猛然抓向虛空,卻只握住七月滾燙的風。
長街盡頭,魏瑋凝視著牛車消失在煙塵里。纏著繃帶的左臂垂在身側,掌心殘余的鎏金符印灼燙起來——
那是千萬年前青燈下,有人握著他的手,一筆一畫教他描摹的平安咒。
碎發被風吹亂,暖光給粗布麻衣鍍了層金邊。
曲墨的聲音在識海響起,帶著水榭回廊的涼意:
“何苦等她自行覺醒?此刻解封記憶,你夙愿得償,她亦能避過天道追剿...“
“我要她重拾的不是記憶?!?p> 魏瑋捻著指間金粉,看它們化作流螢沒入塵土,
“是凌霜傲雪的骨?!?p> 賣花女的吳儂軟語飄過街角。他倏然抬手,接住一枚打著旋兒的金桂。
花瓣紋脈間游動著細碎星芒,像極了那人昔年揮劍時濺落的銀河碎屑。
“至于天道和那位...“
掌心猝然騰起幽藍火焰,花瓣在火中舒展成星河圖譜。
三百萬年前的星軌在其中明滅,映亮他琥珀瞳孔里冰封的歲月:
“當年焚盡三十三重天都攔不住她——“
火焰猛地收攏,星河坍縮成一點寒芒沒入他腕間疤痕。
長街盡頭忽起狂風,吹得他粗布衣袂獵獵作響。
繃帶縫隙間透出細微電光,街邊黃包車的銅鈴無風自搖,叮當聲碎了一地。
“如今這人間樊籠,“
他對著空蕩的街口輕笑,銀發在驟暗的天光里泛起霜色,
“更縛不住浴火的鳳?!?p> 暗巷深處,曲墨的星盤“咔“地裂開最后一道縫。
水鏡中牛車的剪影漸漸淡去,車轍里鎏金狐爪印被血珠浸透,倏然舒展成浴火鳳凰的尾羽。
“三百萬年了...“
他指尖撫過盤上焦痕,星塵從裂縫中升騰,
“這倔脾氣倒是一點沒變?!?p> “曲墨——“
清亮女聲劈開凝滯的空氣,水榭廊下的銅鈴嘩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