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城南小筑。
雕花木門緊閉,穆南嘉立于階前,日光在她清冷的眉宇間投下淺影。
她指尖無意識地在衣角上滑過,一絲極淡的猶豫尚未成型——
“吱呀。”
一絲疑慮如藤蔓纏繞心頭——這門,進是不進?
未待她理清思緒,門軸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竟兀自從內向外打開了。門內光影勾勒出一個挺拔的身影。
穆南嘉眸光如電,瞬間鎖定了對方,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
“魏隊長?”
她聲音清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今日特意請我前來,該不會只為品這一盞清茶吧?”
門內的男人——或者說,此刻頂著魏瑋面孔的人——朗聲一笑,側身讓開通道:
“姑娘慧眼。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穆南嘉并未立刻踏入,反而抱臂倚在門框,姿態閑適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要事不急。”
她視線銳利如刀鋒,一寸寸刮過對方的臉,
“先說說你究竟是誰?是威震江嵐的周少帥?是夏家莊那個盡職的巡防隊長魏瑋?還是……”她尾音拖長,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那個在街角候客的黃包車夫?”
“魏瑋”——或者說,周時予——眼底掠過一絲真實的驚訝,旋即化為濃重的興味:
“我很好奇,姑娘是如何識破這層偽裝的?”
“程隱那日對你態度不對,雖然我和他不怎么熟,但他不至于對一個黃包車車夫那么恭敬……。”
穆南嘉聲音清冽,條理分明,
“以及……”
“以及什么?”
他追問,眼底興味更濃。
“你猜?”
穆南嘉倏地一笑,帶著幾分狡黠,更多的卻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不過,在猜之前,閣下是否該重新報上名號?我穆南嘉,從不與藏頭露尾、言而無信之徒談交易。”
她強調著“交易”二字,姿態強硬。
短暫的靜默。空氣仿佛凝滯。
空氣凝滯了一瞬。
周時予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層屬于“魏瑋”的溫厚偽裝徹底褪去,露出內里屬于上位者的矜貴與鋒芒。
他微微頷首,聲音沉穩清晰:
“周時予。江嵐少帥。”
穆南嘉唇齒間無聲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蒔郁……周時予……
一絲若有似無的熟稔感,如同沉入水底的魚鉤,輕輕扯動了心緒,卻又瞬間隱沒無蹤,快得抓不住源頭。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淡淡應道:
“好名字,襯得上少帥的身份。”
“我,想必無需再作介紹?”
她微微偏頭,眼神帶著了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周少帥既尋上門來,想必早將我穆南嘉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查無可查了吧?”
周時予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唇角動了動,最終未置一詞。
“好了,少帥紆尊降貴親自設局引我來此,”
穆南嘉單刀直入,慵懶地靠向椅背,指尖在紅木扶手上輕叩,
“所謀之事,想必驚天動地。說吧,要我做什么?”
“姑娘快人快語。”
周時予贊道,眼底卻無笑意,
“確有一事,需借姑娘之力,陪我演一出戲。”
“哦?”
穆南嘉挑眉,靜待下文。
“與我演一場足以震驚世人的婚姻大戲。”
周時予語出驚人,目光緊緊鎖住她。
穆南嘉叩擊扶手的指尖驟然一頓,空氣瞬間凝固。
穆南嘉:“……”好家伙,這唱的是哪出?眼前這位少帥莫不是拿錯了話本子,演起那短劇里的“霸道少帥契約妻”了?
她心底瞬間翻涌起荒謬的吐槽,面上卻只是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眼神愈發晦暗難測。
周時予無視那瞬間的凝滯,繼續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誘惑與力量:
“姑娘所求,財勢、權柄,我周時予皆可予取予求。而我所需,唯‘一時安穩’的假象。這筆交易,”
他身體微微前傾,氣場迫人,
“穆姑娘,這生意做,還是不做?”
穆南嘉并未因那驚世駭俗的“婚約”二字而失色。
她甚至微微向后靠去,指尖重新在光滑的紅木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而冷靜的輕響,仿佛在無聲計算著得失。
“聽起來……似乎是個不錯的‘生意’。”
她拖長了尾音,眸光流轉,帶著商人特有的精明與審視,直直刺向周時予,
“不過,周少帥,既然是交易,就得明碼標價。最后,我能拿到什么‘好處’?空口白話的承諾,可抵不過我付出的名分和風險。”
她刻意強調了“好處”和“風險”,將這場關乎婚姻的提議徹底釘死在交易的砧板上。
周時予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如此直白。
他并未急于回答,而是悠然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壺,為穆南嘉面前的空盞斟上一杯清茶。
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深邃。
“聽聞穆姑娘近來,”
他放下茶壺,動作優雅,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正為城南新鋪的開張殫精竭慮?選址、批文、貨源、乃至某些……不太安分的地頭蛇,都頗費心神吧?”
他精準地點出了穆南嘉眼下的困境,顯然對她的動向并非一無所知。
穆南嘉眼神微凝,端起茶盞,卻并未飲下,只是用指尖感受著杯壁的溫度,靜待下文。
周時予身體微微前傾,屬于上位者的強大氣場無聲彌漫開來,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誘惑力:
“這些‘雜事’,若以‘江嵐少帥夫人’的名義出面,或只需我一句話,便如春雪消融,暢通無阻。”
他頓了頓,目光鎖住她,
“穆姑娘是聰明人,當知‘江嵐少帥’這塊招牌的分量。在這江嵐地界,它所能調動的資源和震懾的力量,遠非一個‘程家’可比擬。即便是程家,有些事,他們辦不到,我周時予,卻可輕易達成。”
他話語平淡,卻字字如錘,砸在現實的砧板上,清晰地展示著這場交易能帶給她的巨大利益——不僅僅是便利,更是權勢的背書與庇護。
穆南嘉垂眸看著杯中澄澈的茶湯,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蓋了其中飛速盤算的銳利。
程家的態度,周時予的偽裝,他此刻拋出的誘人條件……碎片在她腦中迅速拼接。
這男人,果然有備而來,甚至拿捏住了她目前最大的軟肋——
她需要迅速在江嵐站穩腳跟,建立起不容小覷的商業版圖。
“呵,”
她忽然輕笑一聲,抬起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峭,
“少帥這‘名頭’,倒是比真金白銀還管用。”
她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面輕碰,發出清脆一響,如同落槌。
“看來,這筆‘生意’,周少帥是鐵了心要與我穆南嘉做了?”
她直視著他,姿態依舊從容,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談判氣勢,
“那么,細節呢?這‘戲’要演多久?‘安穩’又是指什么?少帥總得讓我知道,這場交易的風險邊界在哪里。我穆南嘉不做糊涂買賣。”
周時予看著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精明和掌控欲,非但沒有不悅,眼底反而掠過一絲極淡的欣賞。
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尤其是像她這樣,將野心和實力都擺在明面上的聰明人。
“細節,自然要與穆老板……細細商議。”
他刻意改換了稱呼,從“姑娘”到“老板”,微妙地承認了她在交易中的平等地位,甚至是對其能力的認可。
“至于風險……”
他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銳芒,
“只要穆老板信守承諾,扮演好‘周夫人’,我周時予在江嵐一日,便無人能傷你分毫,也無人能阻你生意分毫。這,便是我的誠意。”
他拋出了更重的砝碼——長期的庇護。
穆南嘉指尖在杯沿緩緩摩挲,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周少帥的‘誠意’,分量不輕。只是……”
她故意停頓,目光銳利如刀,
“我還有個小小的附加條件。”
“哦?穆老板請講。”
周時予挑眉,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