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本該寂靜,卻有一陣馬蹄聲喧囂于月下,驚醒不知多少夢中人。
馬上那人火紅的袍子隨風鼓動飄揚,袍角浸著暗色血漬。
這陣馬蹄聲在一處客棧前戛然而止,馬上身著紅衣的長亭侯看著客棧,想著自己該是寄存了一件物件在此處。
隊伍中一位著青衣的男子打了個哈欠,額角的傷口還在滲血,他向身旁的黑衣男子眨了眨困的快睜不開的眼,一臉委屈。
黑衣男子見不得青衣男子這副樣子,又想著他受了傷就更心疼。
黑衣男子微微傾身靠近長亭侯,說道“侯爺,咱們出來時英公子已經洗漱過了,您若耽擱逗留,英公子怕是夢都做了好幾場了?!?p> 長亭侯想起那張過分白皙細嫩的面龐和那對似顰似笑楚楚可憐的眉眼,覺得確實,還是該早些回去陪佳人才是正經事“盛訣你提醒的好,回去爺有賞?!闭f完,一隊人策馬離開。
待眾人離去,京都的街道恢復了往夜的寂靜。
長亭侯府中,盛訣拿著一瓶傷藥推開一道門,說著“成圓元,你涂過藥了嗎?”盛訣走進里間看到成圓元已經睡熟,身上沾染了血紅的青衣還未褪下,額角的傷口已經結了黑色的痂。
盛訣無奈的嘆口氣,走到他身前,替他脫下外衣,再為他蓋好了被子,然后摸了摸他順滑的長發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我今夜睡的實在不安穩,半夜竟夢見無數馬蹄從我身上踏過,可掙扎著又怎么也醒不過來,直至天亮,外邊嘈雜聲起,我才疲倦的睜開了眼睛,又緩了好一會才從床上爬了起來。
客棧里已經有不少人起來用早點,我站在樓上想起從蜀地這一路走來看到過的頭上插著草標的孩童,乞討的人們渾濁的眼睛,臉上滿是對生活的失望和麻木,以及路邊那些無人收尸的不明尸骨。可進了京都門竟仿佛踏進了一個另一個世界,百姓雖不算錦衣玉卻還可衣食無憂,如此,這世道是否還算可救。
我正站在樓上出神,一個帶著睡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人家說在京都一磚頭下去,砸到的三個人里有兩個人是官員的親戚,剩下的一個則是官員本人。”
我轉頭看去,眼前人穿著暗紅衣衫,不由讓我想起另一個穿紅衣的人,只是眼前這人與他卻截然不同,眼前人面容俊朗,臉上洋溢著陽光和希望,眼睛里充斥著悲憫和一絲野心。
見我看他,他彎眉笑起來,說“在下溫滔,看閣下裝扮,應該也是赴京趕考的書生吧。”
我心中想著真是天賜良機,我竟這樣快就見到他了,該多謝那位長亭侯將我安排在了此處住下。我對他拱手揖禮“在下林慈,確實是來趕考的,我倆應是同行。”
溫滔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自來熟的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沒有推開,說實話,與他親近正合我意。
“咱倆同進京趕考,又住同一家客棧,這是緣分。應以兄弟相稱。我今年二十有二,不知林慈多大?!睖靥蠁?。
我回“溫兄比我大一歲?!?p> 他眨眨眼,略顯調皮“那我就是兄長了?!?p> 我笑著喊他溫兄,想起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希望他解釋何意。
他驚訝的看我“林弟竟沒聽說過這句俗語嗎?百姓艱難,可京都生活的人卻衣食無憂,還不是天子腳下好撈油水嘛,買官賣官已成風氣,家里好歹有些錢有些門路的都能撈上一個或大或小的官當上一當?!?p> 我看著樓下那些無憂的面孔忽然心中暗淡,想著原來如此,這個王朝確已爛進骨頭里了。
有人從我倆身旁有過,輕聲說著話,聲音不大卻足夠我倆聽清,他們說,王閣老死了,滿門被滅。
我同溫滔都沉默下來,我沉默是覺得這天終是要換一換了,他沉默我想著大概是在悲痛這個朝廷里最后一位會為國為民著想的官員死去了,還是以滿門被滅那樣慘烈的方式死去。
長亭侯府書房中,長亭侯將腳翹在桌子上,右手里把玩著一根毛筆,左手端著茶碗一口一口微抿著。桌子上是一本攤開的話本,他此時正看到關鍵之處,一個聲音打斷了他“侯爺…侯爺…這次科考的題目可以定下了嗎?”
說話的人臉上帶著慍怒,但仍擋不住他臉上的春色,面頰因生氣泛起的紅更襯的他的皮膚吹彈可破,可眼睛里偏又帶了寒霜,像一枝冬雪里的紅梅,艷色里透著冷傲。
長桌上坐了四五個臣子,俱都垂著眼睛不敢說話,這世上敢頂撞質問長亭侯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眼前這位了吧。
果然長亭侯不但不動怒,反而笑瞇瞇的放下毛筆,語氣里有寵溺的味道“清祿呀,你生氣的時候會更好看你知道嗎?”
被喚作清祿的男子冷淡的瞥他一眼,重復道“題目?!?p> 長亭侯盯著他看,就好像在透過他看到更深處的什么“題目嘛…就以求不得為題好了?!?p> 這題目定的隨意,求不得該是多指感情,好似與朝政無半點關系,又好似很符合眼下局勢,求不得,人人都在求不得,求不得安穩,求不得未來,又或者求不得真情。
在這間屋子里長亭侯以此為題,人們想到的更多是感情,有人忍不住瞟清祿的臉色,清祿則冷著臉收拾了東西大步離開,剩下的官員守著長亭侯大氣都不敢出。
長亭侯看著他們冷笑一聲說“題目定下了,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