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p> 一聲巨響,仿若晴天霹靂,震破了這一方靜謐。
那白玉雕琢而成的茶杯,于桌面邊緣一個趔趄,滾落而下,在地面上肆意摩擦,發出一陣清脆卻又驚心的聲響,最終粉身碎骨,化作滿地殘片。
此刻的虞珺卿端坐在椅子上,胸膛劇烈起伏,怒氣如洶涌的潮水般在胸中翻涌。
他的雙眼瞪得渾圓,似要噴出火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怒火熊熊燃燒。
白清蘭,她怎敢?怎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如此折辱他!在這偌大的虞朝,究竟誰才是那至高無上的皇帝?
強烈的憤怒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他的心臟,令他只覺一顆心痛如刀絞。
這時,門外的小太監邁著細碎而又小心翼翼的步伐,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他低垂著頭,眼神中滿是惶恐與不安,戰戰兢兢地稟報道:“啟稟陛下,御史中丞狐乩求見!”
虞珺卿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那如驚濤駭浪般的情緒,許久,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宣!”
小太監如蒙大赦,動作麻利地退下,生怕慢上一步,便會被這怒火殃及池魚。
不消片刻,狐乩邁著沉穩卻又不失恭敬的步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他來到虞珺卿面前,雙膝跪地,雙手伏地,恭敬行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虞珺卿聲音低沉,“免禮平身!”
狐乩緩緩站起身來。
狐乩稟報道:“陛下,興軍揚言,不日就要攻入邑都了。”
虞珺卿聞言,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
他心急如焚,呆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那怎么辦?如今虞朝已無兵可用了?這可如何是好???”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與無助,仿佛整個世界都已崩塌。
狐乩見狀,上前一步,對虞珺卿行了一禮,神情鎮定地安慰道:“陛下,臣有一計,可令匈奴和興軍主動退兵,且兵不血刃?!?p> 虞珺卿聞言,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花,他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湊上前去,急切問道:“什么辦法?”
狐乩雙唇輕啟,鄭重而又緩慢地吐出兩個字,“和親!”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虞珺卿心中的黑暗。
虞珺卿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思索,贊同道:“對啊!若能將白清蘭和親到興朝,那楚熙定會退兵。況且如今白清蘭已是公主,和親一事,名正言順?!笨呻S即,他又皺起眉頭,滿臉疑惑道:“興朝可派白清蘭去和親,那匈奴呢?我皇室之中已無適齡公主,匈奴那邊又該派誰去和親呢?”
狐乩眸光微微一動,提醒道:“陛下可還記得,平陵王虞沾之女——虞音?”
經狐乩這一點撥,虞珺卿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對??!她父親本就是罪臣,而我虞家養了她這么多年,如今,也該是她報恩的時候了?!?p> 虞珺卿眼神一凜,威嚴地下令道:“狐乩!”
狐乩立刻單膝跪地,行禮道:“臣在!”
“你現在就去找梅磬,讓他去匈奴和談。至于封虞音為公主去和親的圣旨,朕會派人送到你的府上,拿到圣旨,趕緊出發去匈奴?!?p> 狐乩應道:“是,臣遵旨!”
狐乩語畢,杵著拐杖轉身離去。
棲凰宮內,一片靜謐祥和。
白清蘭慵懶地臥在搖椅之上,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灑在她身上,宛如一層金色的薄紗。
白清蘭嫌陽光刺眼,便用戶扇遮住臉部,時不時也會把玩戶扇。
陌風則跪坐在她身旁,眼神中滿是溫柔與關切,雙手輕柔地為她按揉著腿部,還會時不時地從身旁的果盤中拿起一顆櫻桃,喂到白清蘭的嘴邊。
白清蘭微微仰著頭,眼神中卻透著一絲失落與悵惘。她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而又略帶苦澀,“陌風,我錯了,錯得離譜。”
陌風知道她說自己錯了,是錯在輔佐虞珺卿上位。
陌風停下手中的動作,溫柔地看著她,輕聲安慰道:“清蘭,不要自責了。你不是圣人,犯錯很正常,但既然錯了咱們改就是了,所以別傷心了好嗎?”
“改?”白清蘭疑惑道:“你也覺得虞暥比虞珺卿更適合這個皇位嗎?”
陌風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他立馬糾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搖椅慢悠悠的搖著,白清蘭的身下墊著軟墊,他覺得舒服,便將手中的戶扇隨意放在一旁,她靠在搖椅上,閉上了眼輕聲道:“我就問問而已,何必這么緊張?”
陌風緊張是因為這么多年當下屬的習慣改不掉了。
陌風沒有回答,白清蘭也就不再多說,正在白清蘭要閉眼小憩時,外面一個小太監高呼,“陛下駕到!”
白清蘭緩慢睜眼,她剛從搖椅上站起身時,陌風連忙起身攙扶。
白清蘭起身站好,才對虞珺卿行了一禮,“鳳玉恭迎圣駕!”
虞珺卿笑道:“姐姐不必多禮!”虞珺卿趕忙上前攙扶,白清蘭站起身。
虞珺卿一臉愧疚道:“姐姐對不起啊!我沒能當個好君王,讓你失望了。”
白清蘭淡淡的回了一句,“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鳳昭長公主。”
于虞珺卿而言,虞酒卿宛如深鐫于心的一道血痕,那是歷經歲月亦無法彌合的傷痛,是漫漫長夜中蝕骨的悲戚。
自虞酒卿溘然長逝之日起,虞珺卿的心便如被霜雪侵襲的殘花,已然枯萎了一半。如今他雖存于世,但卻似那失了神魂的軀殼,在這濁世間茫然游走,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罷了。
所幸,狐乩給他貢獻的茶葉,成了他這絕望之境中的一絲慰藉。于那茶香氤氳、醉生夢死之際,他終能得見那朝思暮想的姐姐。
雖明知這不過是縹緲幻覺,可若能在幻夢之中得償所愿,與姐姐相聚,虞珺卿甘愿沉溺其中,永不再醒。
只嘆這幻夢如朝露泡影,短暫易逝,終有夢醒時分,留他獨自在這冰冷現實中,悵然若失,悲苦難言。
虞珺卿不想提起傷心往事,便話鋒一轉,回歸正題,“姐姐,如今興軍已經攻入益州,但朝中已經無兵可用,所以,我想請您幫幫我?!?p> 白清蘭隨口接了句,“怎么幫你?”
虞珺卿湊上來,一把握住白清蘭的手,笑的殷切,“姐姐,你不是和楚熙的關系很好嗎?如今他的兵攻入了益州城中,而您又是虞朝公主,所以,要不你和親到興朝吧?這樣…啊…”楚熙就會退兵了。
話未說完,“啪”的一聲脆響,白清蘭揚起手,狠狠扇了虞珺卿一巴掌。
虞珺卿的臉瞬間紅腫起來,他疼得雙眼滿是淚花,眼中滿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白清蘭冷笑一聲,“虞珺卿,你還真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這個皇位,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替你奪下,如今,這么快就狡兔死走狗烹了?”
白清蘭越說越心痛,她不禁想起在安丘縣時,年幼稚嫩的虞珺卿對他說,“爾惟鹽梅,汝作舟楫,等有朝一日,你我攜手一道打下這個天下后,屆時,你想要的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待我登基為帝時,我必會許諾給你,此生,我定不負你!”
什么必不負她?都是鬼話連篇!
五年的時間終是太長,長到能將一只溫馴的羊養成一頭六親不認的狼,但也有可能,虞珺卿就是一頭沒有心會隱藏的狼。
如今的他,不過是恢復了本性而已。
畢竟,虞酒卿曾對他說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白清蘭輕嘆,“虞珺卿,我答應過你姐姐,要好好輔佐你,如今,你也穩坐帝位了。虞珺卿,竟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答應你去興朝和親,這樣,我便報了你姐姐拿命為我鋪路的恩情。虞珺卿,我去興朝和親之前,你答應我兩個要求?!?p> “姐姐你說!”
“第一,我要帶上歲安一起和親。第二,我聽說你要殺虞暥,我希望我去和親前…”白清蘭欲言又止,他望著虞珺卿的眼睛,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說的鄭重又堅定,“你給虞暥一筆錢,然后,放他平安出邑都。且發誓,永不能殺他?!?p> 虞珺卿想都沒想,便跪下,對天起誓,“我虞珺卿在此發誓,日后定會斷了殺虞暥的心思,且保證,永不殺虞暥?!?p> 白清蘭目光冷峻,補充道:“若違此誓!”
虞珺卿輕嘆一口氣,硬著頭皮,咬牙切齒,一字一句,“若違此誓,人神共棄,當受天誅,不得好死!”
白清蘭轉身走到塌邊坐好,“陛下,鳳玉累了,陛下也請回去擬和親的旨意吧!”
虞珺卿站起身,剛轉身走了幾步時,白清蘭提醒道:“陛下,您踏過這扇門,咱們的情誼就斷了,日后,你我兩不相欠。”
虞珺卿聞言,心中瞬間后悔,景元帝離他而去,鳳昭長公主也離他而去。
他不想再失去白清蘭,不然她就沒親人了。
虞珺卿轉過身,嗓音沙啞,“姐姐當真就這么絕情嗎?”
白清蘭淡淡的應了一句,“皇家哪來的親情?”
這一句話,如同一盆冷水,徹底澆滅了虞珺卿心中最后的一絲希望。
是啊,身處皇家,親情又算得了什么?
虞珺卿默默轉身,離去之時,兩行清淚悄然滑落,那淚水似在訴說著他心中無盡的懊悔。
虞珺卿離去后,陌風才走到白清蘭身邊,眼神滿是擔憂,“清蘭,你真的要嫁給楚熙嗎?”
白清蘭笑著安撫道:“你放心吧!我嫁給他也只是去興朝談判讓他退兵。日后,我還是你的?!卑浊逄m拉著陌風的衣袖去床榻邊。
白清蘭這幾日總有午睡的習慣,白清蘭脫了外衣和鞋襪后,陌風替她溫柔的取下發上的木簪,還好,她發飾不多,每日都只用一根玉簪亦或木簪束發。
陌風替她取下發簪后,又取下耳墜放在一旁,一頭烏黑亮麗如錦緞的長發散落下來,白清蘭躺在榻上,陌風也取了身上的發飾與首飾,脫了外衣和鞋襪躺在白清蘭身旁,白清蘭側身抱著他,輕聲道:“陌風,其實我后悔了?!?p> 陌風唇瓣翕張,“是后悔讓虞珺卿登基嗎?”
白清蘭微微頷首,她將頭枕在陌風肩膀上,陌風為了他能舒服些,便翻身將白清蘭擁入懷中。
白清蘭雙手緊緊抱著陌風,頭也埋進他胸膛里,輕輕的嗯了一聲,“這盤棋,我終究是輸了,輸的徹底。不過我也說過,若真有一日,我的所有努力都因虞珺卿而付之東流,那我認命。”
陌風輕聲道:“清蘭,我只允許你最后和楚熙成一次親,以后我們和虞珺卿兩不相欠時,你便徹徹底底屬于我了?!?p> 白清蘭輕輕的嗯了一聲后,她從陌風懷里抬頭看著陌風那張精致的臉,聲音輕柔:“陌風,其實遇到虞珺卿后,我明白了一句話?!?p> 陌風耐心且溫柔問道:“什么話啊?”
“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他一定會教會你一些什么?!卑浊逄m輕嘆,“父親和義父自殺時,我不懂什么是責任,我甚至有疑問,責任真的比命還重嗎?可當我輔佐虞珺卿坐上虞朝皇帝的位置時,又有了虞酒卿那封圣旨后,我看著燕軍攻入乾、襄、通三州,我才明白,原來責任真的很重要。我答應過虞酒卿,要幫她輔佐虞珺卿當個好皇帝,如今,我盡力了。我這半生,滿口謊言,說話半真半假,唯獨這一次,我卻覺得我肩上的擔子很重,所以在虞珺卿說要我和親興朝,讓楚熙退兵時,我同意了。這份責任心,是虞珺卿和虞酒卿交給我的,以后,我再也不承諾誰了?!?p> 陌風聽后,雖然心疼她的白清蘭,但卻不知該怎么安慰她,畢竟陌風話少。
陌風只能一臉愧疚的說道:“對不起啊清蘭,都是我沒用,不能幫到你。我這個人,既木訥又無趣,既幫不了你又不會安慰你,我可真是沒用?!?p> 白清蘭笑道:“夫君別這么說自己,我會心疼的?!?p> 白清蘭見陌風一臉自責的垂眸,雙眸通紅的模樣我見猶憐,便在他身上蹭了蹭。
白清蘭仰頭親了親陌風的唇瓣后,才又把頭埋入她的懷中,陌風則雙手將她抱的更緊了些。
白清蘭閉眼,聞著陌風身上的幽香,迷迷糊糊中,進入了夢鄉。
這日一早,天剛剛大亮,薄霧漸散,太陽普照大地,綠樹成蔭,鳥語花香。
江陵縣的縣主府門前站了十個御林衛。
只見縣主府庭院中,站有一小太監,長相稚嫩,模樣俊俏,身上穿著玄色衣服。他手拿圣旨,高聲宣旨道:“鳳安帝詔曰:
縣主虞音,性婉且淑,柔嘉有則,懿德令藝,雙曜于身。年屆十八,及笄待字。雍容粹善,稔于禮教,珩璜中矩。
朕念累世縞纻之誼,今為固邦交、戢干戈,以金冊命其為長寧公主,錫以印璽,昭其尊榮。
特遣公主和親匈奴,冀以柔嘉綏遠,惠渥兩邦,俾兩國之永謐,成社稷之永祚。斯和親之舉,利覃當代,勛炳千秋。
朕之臣民,當體朕意,協心壹德,共熙盛世。欽此!”
當金黃色的圣旨從太監手上轉移到她手中時,她的臉上落下了兩行清淚。
和親雖有利,將軍何用為?
此去萬里路,不知何日歸?
虞音輕嘆一口氣,可傳旨的小太監卻是一臉無情的帶著御林衛,頭也不回的離去。
只剩心死如灰的虞音癱坐在縣主府中,苦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