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個早上,打濕了墻上爬滿了的金銀花,稀稀落落地掉下的幾絲或黃或白的花瓣黏在了路邊一片同樣濕得有點變透明的白色杜鵑花上,倒是稍稍為這滿目的素點綴了幾分。
露天停車場陸陸續續地來了不少車,黑色的雨傘開了又收,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從車里出來之后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前行,經過白色花海時,黑白交疊,是獨屬于這個時節,以及這個地方的景色。
溫故知也是剛剛到了殯儀館,下車之后自己撐著傘按照指示朝著吊唁堂走去。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認識的人,但都只是互相點頭示意,沒有多說話。
到達以后,他發現蘇云清已經在了,正輕輕拍著還在抽泣的羅夫人的背細語,大概也是些安慰的話語。
溫故知頓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先是朝著羅鈺成的遺體鞠躬,再走到母親身邊,低聲向羅夫人說了句:“節哀。”
“好孩子,有心了。”哭紅了眼的羅夫人見到溫故知后,原本哀傷的神情添了幾分意外。她轉過身拉了下身后的人,“妥曼。”
羅夫人身后的人移了出來,同樣是披麻戴孝,長得跟羅夫人有幾分相似,同樣是清麗純凈的模樣,卻是個年輕不少的女孩。
她歪著頭,直直地盯著溫故知好一會兒后,忽地微微一笑,用她那張看上去天真無邪的臉說道:“謝謝。”
溫故知有些恍惚。昔日兩人孩童時相處的回憶重回心頭,卻又好像有哪些地方不一樣了。
當所有的儀式完結以后,眾人紛紛散去。溫故知因為蘇云清還要多留一會兒,便自己一個在墓園之內散著步,看著一塊又一塊的墓碑,一個又一個人完整的一生仿佛也隨之流過。
真安靜,而這種安靜也不會讓溫故知覺得不舒服。
他并不會避忌這些。對他而言,沒有東西會比人更可怕。
“好久不見呀,溫故知。”
正當溫故知走到一個涼亭時,卻發現有個人坐在那里,凝視著他。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羅妥曼呀,小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玩呢。”
是剛剛那個女孩,羅家的小女兒羅妥曼。
此時她已經脫掉了身上的麻衣,露出了原本穿著的黑色長裙,幾朵顯眼的白色山茶繡花從腰部一直延連到裙擺,本是沉穩秀氣的山茶花反倒張牙舞爪起來。
羅妥曼站了起來,走近溫故知,突然踮起腳,把頭湊了過來,端量著溫故知的臉。
“嗯……那時候看你瘦瘦小小的,一點都不像個哥哥的樣子,還總愛向蘇阿姨告狀。沒想到你現在長得這么漂亮了,我好開心呀。”
“羅小姐,請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辭。”溫故知往后一退,沉著臉打斷了羅妥曼的話。
果然方才只是錯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溫故知當然記得羅妥曼,還銘記于心。
這個女人是一個為數不多的能在他的人生中留下烙印的存在。
他一直都不喜歡羅妥曼。
甚至可以說,討厭。
小的時候和蘇家相熟的幾個家庭經常互有往來,所以小孩子也會湊在一起玩。
溫故知是其中年齡最大的那個,本該是像個哥哥一樣領著這群孩子一起玩,只是他偏偏不喜歡和年紀比他小的混在一起。他只覺得這群小屁孩吵鬧無趣。
盡管那時候的溫故知也是小屁孩一個。
然而蘇云清希望溫故知能當好一個哥哥的角色,去領導一群弟弟妹妹,在他那一代拉近關系,將來幾個家庭之間要是有什么合作也能更便利。于是在蘇云清循循善誘再加幾分不可違抗的嚴厲下,溫故知半推半就地就答應了去融入孩子堆中。
只可惜,在剛開始溫故知游離于集體之外時,新的孩子王早已經誕生了。
那便是羅妥曼。
那時的羅妥曼年紀最小,長得一副乖巧模樣,干的卻全是要挨家長揍的事,領著一幫小孩,爬樹捉蟲折花滾泥樣樣做盡,去哪家哪個花園都要遭殃。
最重要的是,她還總愛欺負溫故知。
氣得溫故知每每都要去跟蘇云清反抗,不想再跟這群人玩,卻又每每受挫,最后灰頭土臉地重新回到孩子群中。
然后繼續被羅妥曼欺負。
那段時光也許對羅妥曼來說是快樂的童年回憶,但對溫故知來說,那就是噩夢。
他對羅妥曼的不喜也從童年延續到了現在。
“我還以為你長大了性子會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看來,原來也沒什么區別嘛。”羅妥曼攤開雙手,挑了挑眉,“還是那一朵高嶺之花。”
溫故知開始有點不耐煩,正要離開,卻被羅妥曼一個邁步向前攔住。
她嘻嘻一笑,“可是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合我胃口。我決定了,我要追你。”
溫故知冷著臉,義正辭嚴道:“羅小姐,今天是令尊的喪禮,你戴著孝,居然還在這樣嚴肅的場合開這種玩笑,實在是于禮不合。你該尊重一下你的父親的。”
羅妥曼聽完,反而嗤笑了一聲。
“人死如燈滅,死了才講尊重有什么意義。我老爹在生前所享受的尊重已經多到夠他在下面繼續用了。而且,我相信他也一定很樂于看到自己的女兒桃花運跟他一樣好。所以你就別擔多余的心了,好好準備一下吧。”
“準備什么?”昔日的身體記憶讓溫故知情不自禁地就防備了起來?“你什么意思?”
羅妥曼揮了揮手,轉身邊離開邊高聲喊道:“準備我接下來的瘋狂追求呀,知哥哥。”
涼亭上的鳥受驚拍翅飛走。
蘇云清和羅夫人剛聊完,遠遠就看到了涼亭里的溫故知和羅妥曼,還沒走過來,羅妥曼就離開了,只剩下溫故知一人,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和羅家的小女兒好像聊了挺久,看來你們這么久沒見,還是和以前一樣投契。不錯。”
溫故知氣極反笑:“母親,你真的認為我會和那么狂的女人聊得投契嗎?
蘇云清淺淺一笑。
“這妥曼的母親雖說是小三上位,但人家和你羅叔叔那早逝的原配一直都相安無事,關系還很好,妥曼自然也是被羅家從小寵到大。聽說等妥曼完成了學業正式回國之后,就會接手整個羅氏,這可是你羅叔叔的遺囑里最重要的一條。這么一個完全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長大的孩子,狂一點不是挺正常的嘛。媽媽還是希望你能跟她培養好感情,不管將來有沒有機會發展,關系都不能搞僵了。好嗎?”
溫故知“呵”了一聲,譏笑道:
“只要她少出現在我面前,我們的關系就不會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