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二毛經過他的觀察,直覺這里比HM市區環境差,靠近內蒙古大沙漠,大量種植小麥不劃算。應該種植果樹、葡萄、中藥材。XJ的哈密瓜、香梨、核桃、蘋果、巴旦木、新梅、石榴等。還有野蘋果、野杏、野胡桃這些資源可以利用嫁接,改善品種品質。特別是急需先種植甘草、黑果枸杞、羅布麻等改善土壤,為最終種植小麥等糧食作物創造條件。
他是個新兵蛋子,不能給老兵團瞎提意見。偶爾與連長和指導員聊天說到這些,兩位領導很興奮,越說越來勁。連長是個直筒子,直接說,好,就這么干。指導員一拍二毛的肩膀:“我沒有看錯啊!你還是個小諸葛”。他臉一紅,靦腆起來,這不全是我的主意。我爸是干園林的,他開始驕傲的吹噓。我爸做的晴川鎮公園,是按照江夏“琴園”和蘇州園林提煉出來的,有“晴川六景”之說。我跟他說了這里的情況,他給我出的主意。
連長是個急性子,埋怨二毛不早說。說到了吃飯時間,今天說得投機,讓炊事班弄點酒菜,邊吃邊聊。二毛沒有喝過酒,幾口就上頭,話特別多,驕傲地說,他得到了他爸的真傳,可以為農場作點貢獻。比如,我們將來,可以把我們這里建設成為花園式的新農場。指導員說,好哇!越說越具體了,你牽頭,我們好好規劃一下。
連長準備大干一場,說很慚愧,我們原來是拍腦袋干活,前些時,分來的一個大學生太嬌氣,被我們趕到團部去了。
二毛被重用,很快制定了一個近期和遠期的規劃,報上去,被兵團大領導退回來,批示為兵團發展獻計獻策,值得肯定,還是要以糧為綱,全面發展。連長泄氣,又不服,打仗都要根據實際情況打,為什么不行。指導員安慰二毛,批示中還有全面發展嘛。連長立刻來了精神,對呀!我們兩條腿走路。
半年后,星星來信,情緒低落。說秋季的北方寒冷干燥,有時流鼻血;風沙很大,出去放羊,吹得滿口都是沙子;碰到沙塵暴,有被埋葬在內蒙古大草原的可能。她寫的詩歌,出現了灰色調子,被男知青們譜上曲子,在知青中流傳:
夜,總是那么長,草原飄雪白茫茫
城里的玫瑰花,開得怎么樣?
大街上,流行什么花衣裳?
我的年青的老朋友,又漂泊在何方?
南飛的大雁啊,何時能帶我回故鄉!
夢醒了,流沙掩不住眼淚,還在不停地淌。
那哀傷、苦悶的詞曲被EJNQ宣傳部發現,給了星星一個警告處分。二毛安慰她,我們的小資情調這張皮,要趕緊在勞動中磨掉。遇到挫折,別被風沙埋沒。我們連隊一方面要上級調撥果苗,一方面自己解決,我已經在哈密周圍挖到野蘋果、野杏、野胡桃等,還要到EJNQ采購甘草、黑果枸杞、羅布麻和梭梭、胡楊樹等,更確切的說,沒什么錢,你告訴我哪里能挖到。急盼回信,我爭取和連長一起去,就近和你見面。
臨近冬天星星他們回到原駐地放牧點,很快回信,她說問了內蒙古的大爺大媽許多人,他們說甘草、黑果枸杞、羅布麻和梭梭、胡楊樹等這些植物,當地很常見,不值錢,可以帶你們到不下雪的溝里,山坡上去挖。春天最好,不過,我等不及了,很想早日見到你。
連長聽說,大手一揮,立刻出發。指導員提醒現在是秋末,可能會碰上大風雪天,要不打無把握之仗。他們連隊準備了帳篷,槍支彈藥;唯一的卡車準備了防凍油,車輪防滑鏈;每人配備羊皮軍大衣和背包、鐵鍬、鎬頭、鋸子、麻袋;還有一星期的干糧。連長帶上一個班和文書二毛出發了。
到了EJNQ駝峰鎮紅吉鄉,二毛找當地人租了一匹蒙古馬,順利找到了星星。兩人相見百感交集,因為蒙古包里不便說話,星星向她的內蒙古父親—阿布、母親—額吉介紹了二毛。在二毛看來她的當地語言已經過關了,很流利,他還跟紅霞打招呼,問她愿不愿意一起去。紅霞很高興遇到家鄉人,說現在農閑,沒什么事情,愿意!
二毛和星星一匹馬,阿布和紅霞一匹馬上路。阿布他們奔向前,給星星他們說話的機會。二毛首先打趣地說,今天看你,穿著羊皮背心,黑瘦的小臉,頭發像干草,一下差點認不出是你,哎呀,小資情調真的是變成個新牧民了。不過,在心里有點愛憐、有點心痛。星星緊緊抱著二毛的腰不說話。
二毛不停地對星星竊竊私語,為星星打氣,也是為自己。現實的風沙吹進了夢想,美麗的大草原也有滿地的牛馬羊糞。我們駐地也有干渴的土地,讓人絕望。我也有累趴下和餓昏頭的時候。雖然我們是集體生活,有時想起你,想起父母也孤獨得想哭。
可是想起父親說過的話,他說做園林,蓋房子有時會有過不去的坎,比方說仿古建筑,一個部件弄不明白,怎么辦?百年大計,不能停吧!就是那么一口氣,沉住那口氣,不服輸,咬咬牙就行了。我苦苦思索,我們不能靠天吃飯,我們來到這里也不是來吃干飯的,戰天斗地的口號叫得響,還是得實干。
過了兩年,二毛聽有人叫他:“陳排長有人找你。”他出了土坯房一看,驚訝地問:“你是誰?”一個像乞丐的婦女用捉摸不定的眼光盯著他。那女人從破布包里取出一枚精銅像章,遞給他。他悲愴地驚呼:“我的姑奶奶耶!”把營房里的人都驚動了,大家圍觀,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臉上都是問號。
二毛迅速拉住星星進了房。星星憋不住立刻號淘大哭起來。二毛給她倒了一杯水,星星抽泣著一口喝完。又遞給她馕吃,她狂咬一大口大嚼了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在馕餅上。二毛忙說別噎著,吃完慢慢說怎么回事。
原來這一年,星星他們那里遭了蝗災,草原里的草,連根都被蝗蟲吃光,寸草不生。又由于盲目發展畜牧業,草場沒有了恢復能力。牧民們的生活困難,揭不開鍋了,不得不想到讓知青自謀生路或回家一個月,等待救濟。
紅吉鄉給他們開了證明,星星回家后轉回來,情況無明顯改善,無奈就來投靠二毛。300公里走了十來天,一路風餐露宿,最后幾天錢花光了,真成了乞丐。二毛可以想象,她一路窮途末路和饑渴不用說,內蒙古草原狼、蛇、荒漠貓、獵隼、雕鸮等在她周圍轉悠,用急切饑餓的眼盯著這個隨時要倒下的人,沒有碰上惡人和狼也真是萬幸。
二毛責無旁貸,報告了連長,連長一聽就明白。這幾年如果不是按二毛的方案,規劃了他們的連隊,也會出現類似的險境。剛剛聽了上級指示,他們連隊要接收其他連隊一個班的人員。大多數連隊當時盲目落實“以糧為綱”,土地沙化,遇到大旱,今年顆粒無收。而他們花園式農場已顯現雛形。甘草、黑果枸杞、羅布麻等固沙后,種上了梭梭、胡楊樹等防風沙的林帶。廣種果樹等等,草自然恢復了生長。沒有盲目擴大小麥種植面積,等生態好了再定。
指導員肯定認為星星是他們的有功之臣,建議把星星的關系和戶口遷過來,和他們一起建設這個兵團今年剛剛樹立的模范連隊,讓他們更上一層樓。
又過了幾年,星星在兵團活力感召下,她那口氣終于喘過來了,不負眾望,又冷不丁,憑抒情以描寫兵團的組詩和她個人的脫胎換骨經歷一篇力作,晉身著名詩人行列。指導員心里自認他這個伯樂識到了兩匹千里馬,那句“我沒看錯啊”,成了他的口頭禪了。
大編輯老伴就此打住,我說,然后呢?她說困了,睡覺吧。

沉吟聞簫
那批人,下放后,對社會有了深刻的理解。一些人,后來成了社會棟梁。這是百煉成鋼還是副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