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蘇隋軒撿回家后,曦瑤和他一起被一個斷了腿的老爺爺收養(yǎng)。
家里本就拮據(jù),僅有的一間屋子被一塊舊布隔成了兩半——曦瑤住里間,蘇隋軒和爺爺住外間。就這么湊活的過著,倒也沒有什么不便的地方。
只是門檻比尋常人家都高一截,爺爺說那是“狀元門檻”,特意為了蘇隋軒做的。
可第二年,曦瑤就被查出患有心臟病。
得知消息的她,連飯都不敢多吃。她怕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成為累贅,再次被人拋棄。
“沒有人會喜歡病秧子……對不對,哥哥?”
曦瑤蹲在蘇隋軒身旁,目光落在他手邊的野菜上,聲音輕得像風中飄落的一片葉子。
蘇隋軒手里的動作一頓。他原本正低頭挖著野菜,聽到這句話,沉默了幾秒,才把手里的野菜放進籃子里。隨即抬起頭,“誰告訴你的?”
曦瑤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剛一對上,眼眶便瞬間泛紅。可她強忍著淚意,死死咬住唇角,不敢在他面前哭出來,他不過比她大六歲,他也只是個孩子。
“蘇隋軒,我怕……”
曦瑤低著頭,聲音微顫,手指緊緊攥住衣角,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氣,慢慢縮成一團。
蘇隋軒看著她,他蹲下身來,靠近她,聲音低而緩:“你怕什么?怕被拋棄?怕成了別人的負擔?還是怕你生病了,我們付不起治療費?”
也就在那一年,只剩一個月就要高考的時候,蘇隋軒突然輟了學。
從那以后,家里每天都來了很多老師。他們手里拎著禮品,有人甚至搬來電視、洗衣機、冰箱。很快,屋子里就堆滿了吃的、喝的、用的。可蘇隋軒從不露面,不知去了哪里。
那些人衣著體面,個個德高望重,一口一個“爺爺”地叫著,語氣恭敬得讓人發(fā)怵。曦瑤莫名緊張起來,連腳步都不敢踏重,悄悄躲在簾子后。
她看到爺爺坐在輪椅上,親自給那些老師倒茶。那些人說了些什么她聽不清,只看到爺爺臉上的皺紋一層又一層地擠在一起,笑得有些勉強。
笑著笑著,爺爺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又用布滿老繭的手背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他擦完眼淚擦鼻子,擦衣服上,擦斷了的腿上。
無論那些人說些什么,爺爺只是微微彎起花白的眉,眨著眼睛,一直笑著。
他就那樣笑啊笑,笑到那些人也沉默下來,不再說一句話。
后來,屋子里的人也漸漸散了,只剩爺爺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望著空蕩蕩的房間,臉上仍掛著那抹笑。
直到他的余光瞥見簾子后的曦瑤,那笑容才戛然而止。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也是在那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曦瑤被一陣錘子敲擊木頭的聲音驚醒。她拉開簾子一看,只見窗外雨幕沉沉,蘇隋軒正蹲在門口,渾身濕透,一錘一錘砸著門檻上的那塊木頭。
他聽見曦瑤開門,抬頭望了她一眼,語氣輕得幾乎被雨聲蓋住:“你總說這門檻太高,過不去……那哥哥就把它砸矮一點。”
也是從那天起,曦瑤再也不用踮腳才能跨過去了。
后來,村長拎著一瓶酒,坐在院子里和爺爺聊了很久。
曦瑤醒來時,只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醉醺醺的怒罵聲。
村長喝得滿臉通紅,身子歪歪斜斜地靠著門框,手指著爺爺?shù)谋亲樱?p> “老哥哥!五十年前,你的錄取通知書被一場大火燒了!五十年后,你還想一把火,把隋軒的夢也燒了不成?”
“那孩子的爸媽,為了救人死在洪水里,尸骨都沒找到,補恤金一壓就是幾年,到現(xiàn)在都沒個說法!”
“你這一輩子等不到沉冤得雪,難道還要讓隋軒也背上和你一樣的遺憾,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嗎?”
再后來,蘇隋軒回到家,手里握著一條十字架項鏈。
他帶曦瑤去了田邊,那天的夕陽格外溫柔,天邊一抹橙紅灑在金色的麥浪上,整個空氣都柔和了幾分。蘇隋軒走到她面前,語氣輕緩而認真:“歲歲常歡愉,年年皆勝意。”
他說他去了教堂,和牧師打了個賭,賭她會長命百歲。
接著,他抬手指向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聲音低低的,卻一字一句清晰堅定:“我倆都是被丟下的孩子,哥哥沒辦法給你最好的,也可能沒辦法一直陪在你身邊。但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真正屬于你的那個人,這條項鏈,就當作哥哥作為娘家人送你的嫁妝。”
他頓了頓,垂下眼簾,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與坦率:“可能很廉價,是我第一份工資買的,暫時也拿不出更多……但我想留點什么給你。”
他沒有說的是,那天曦瑤抬頭對他說“我怕”的時候,他的心像被什么輕輕割了一下。從那之后,他想了很多,翻來覆去,卻終究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去承諾一個未來。
于是他再度望向星空:“你看,那顆星星多亮。無論你在哪兒,我們看到的,都是同一顆。哪怕相隔千山萬水,只要你對著它說話,哥哥……一定聽得到。只要我聽到了,一定會為你出氣。”
曦瑤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真的很害怕,小小的年紀,卻已經(jīng)開始承受太多不該屬于她的重擔。
蘇隋軒一愣,隨即伸手將她圈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語氣溫柔得像風:“哭吧,哭出來,心里就會好一點。”
他總是這樣說——
“別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女孩子啊,就該每天都開開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