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勢利之交,難以經遠
大年二十八那天,女官才將新制的宮裝送到了永寧宮。春喜將宮裝攤在桌案上仔細地檢查,嘴里碎碎念著:
“這些宮人也太不盡心了,后天的除夕宮宴就得穿了,今天才送過來。也太不把我們永寧宮放在眼里了,要是以前,早把……”
她說到這兒突然停住了,須臾,才聽到她一聲嘆息,我的心也跟著嘆了口氣。看著手上這本粗制濫造的畫本子,我也沒心情繼續往下翻了,扔在了案幾上。
聽到這聲動靜,春喜也沒再發出什么聲音,我躺在榻上閉目養神,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半晌,終于聽到了她無聲地抽泣。我默默嘆了口氣,半闔雙目,對她有些無語,煩躁地翻了個白眼。
又哭又哭!
皺了皺眉,我拉長了聲音問她:
“又怎么了~”
聽到我說話,她反而抽泣得更明顯了。緊接著便是一陣小碎步來到了我的榻邊跪了下來,哽咽著說:
“娘娘~咱以后可莫要再吃什么毒藥了……好好的人……精氣神兒都沒了……腦子也變笨了……嗚……”
她的話因為抽泣斷斷續續的,明明語氣很可憐,但說出來的話簡直惡毒!
我心中暗道一聲“臥槽”,這小宮女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好歹我也是你的主子。你當著面抱怨我就算了,現在都敢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蠢了!看來是我這兩個月表現得太好說話了,果然“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正準備給她點顏色看看的時候,就又聽到她突然止住了哭泣,壓低了聲音往我身邊湊了湊,語氣有些急切,
“娘娘,這次除夕宮宴,您可千萬別讓騎都尉和中郎將知道這件事。”
心中的煩躁被她打斷,我有些疑惑,睜開眼側頭看著她。見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春喜擰起了眉,又是一臉擔憂,
“娘娘,您忘了嗎?您以前教育奴婢,臥龍先生曾說過:勢利之交,難以經遠……”
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的期待,我的腦海中冒出了原主的記憶。
……
黃初年間,西平郡反叛朝廷,后來被文帝派人平定了。河右郭家世代為涼州大族,家族為了保全利益,將她送至了洛陽宮中。年僅16歲的她,憑借美貌,獲得了明帝的喜愛,寵冠后宮。
河右郭家走對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棋,自此家族風光無兩,幾位叔父與堂兄弟借此機會入仕,且都為武將,手握兵權。
明帝重病之際,仍不忘為她冊封皇后,給她找好后路。小皇帝曹芳繼位后,她憑借太后的殊榮和河右郭家的支持,勢力達到頂峰,一度能與武安侯曹爽和太傅司馬懿的勢力抗衡。
但正使八年她被曹爽軟禁在這長寧宮后,家族勢力便開始日益削弱,很多人都投奔曹爽或司馬懿而去。
正如臥龍先生所說:勢利之交,難以經遠。河右郭家因為她有價值,有利可圖,才支持她。
一旦她有失勢的苗頭,就會樹倒猢猻散。現在她已經被軟禁快兩年了,外面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支持她。
……
原主便是看透了這樣的結局,加之曹爽的多次言語輕薄,才存了死志。但她不知道的是,最終會是司馬家得了這天下。
如果讓兩位叔父發現她做過尋死這樣的事,肯定會認為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又怎會再護著她。沒有了河右郭家的支持,她在曹爽、司馬懿,甚至曹芳那兒便什么都不是,結局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不行,我得借這次除夕宮宴的機會振作起來,讓郭家知道我的斗志還在,讓他們明白河右郭家不能沒有我!’
看著我變得堅定起來的眼神,春喜有些激動,握住了我的胳膊:
“娘娘~您是不是想明白了~”
剛想給她一個肯定的點頭,突然感覺到一陣肉疼,這小宮女下手也太狠了吧,
“啊……啊……疼疼疼~”
我拍了一下她的手,春喜這才反應過來,她的指甲掐到了我的肉里。趕忙松開手,她一臉歉疚地看著我:
“娘娘,您沒事吧~”
揉了揉手臂,我無奈地說了聲“沒事”。
她的臉卻驀地垮了下去,眼里盡是失望。
我頓住了,眼睛止不住多眨了幾下,撇過臉去,又開始戰術性假寐。
這小宮女的心眼兒也忒多了,一不小心又被她看出來了。剛剛激起的斗志,又泄了氣。我連一個小宮女都斗不過,怎么去面對那些老奸巨猾的男人們。
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然后窸窣著起了身,腳步聲走遠了。我把眼睛偷偷睜開一條縫,斜睨過去,看到她又跪到桌案旁檢查宮裝去了。
心中松了口氣,開始打起了我的小九九。
‘這個宮里實在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我逃吧……’
心里已經不止一次有過這個想法了,之前總是覺得外面兵荒馬亂的太危險,還不如待在宮里混吃等死。但這兩個月實在是太無聊了,而且后天宮宴,我一旦表現得不好,可能就得提前下線了。
說到底我不是個宮斗和政治斗爭的料,倒不如揣點金銀珠寶出宮闖闖,重新開局。什么種田流、經營流都挺好的。說不定還能找個山上打野的夫君,總之比坐牢強。
想到這兒,我便在腦中瘋狂搜索原主的記憶,了解這個宮殿的構造。
‘那天宮宴,從永寧宮出去之后會經過永巷,然后進入中宮,我之前住的昭陽殿,出朱華門,最后再到太極殿參加宮宴……’
‘這段路哪里適合逃走呢?’
‘中宮那里沒有城門,永巷的兩個門那天應該不會開,就只能走太極殿了。’
‘太極殿的云龍門只有皇帝上朝的時候才開。端門那天晚上會放煙火,大家都會去城樓上看,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我的時候,肯定走不了。’
‘那就只有神武門了,官員進宮赴宴,宮人辦事都得走那兒,那天肯定會很亂,說不定我可以扮作某個家屬或隨從混出去。’
‘可是我哪來宮人的衣服呢?’
我猶豫著往春喜那邊又看了一眼,要讓她知道嗎?
‘如果讓她知道了,肯定不會放我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