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眠聽到咔擦的聲音。

　　是她的心碎了。

　　她呆呆看著卷子的殘骸，恍惚間轉正升職一年十三薪什么的在腦海里愈發遙遠。

　　江知野攥著手中只剩一半的卷子欲要發作，卻見紀眠面色剎那變得蒼白。

　　少年本就透明的肌膚好似落了一層薄霜，潑墨般的眸就顯得分外矚目。

　　她忽而抬頭看向江知野，淡漠的眸里隱沒著滔天憤意，眼波流轉間，眼尾生生勾出一抹殷紅。

　　“你若有種，就堂堂正正的與我爭。”紀眠仰頭看著他，第一次攥上江知野的領子，狠狠將他扯了下來。

　　“江知野，我當真看不起你。”

　　我的工資！！！

　　你媽的！！

　　江知野被拉扯著彎下腰，撞進了她眼里宛如破冰的憤意。

　　江知野，

　　我當真看不起你。

　　這一聲恍惚與記憶里的聲音重合。

　　“江成，我當真看不起你！”

　　他不記得那年樹上的蟬鳴是如何滾燙，盛夏的濃郁透不進這座別苑，以至于窗前亙古荒蕪的枝椏肆意生長，彌漫了他整個八歲的夏日。

　　房間門口的木質地板難得的冰涼，腳趾挨在上面的溫度帶著些許黏膩，江知野站在那里，看到房間里幾近瘋狂的母親。

　　父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里是從未見過的冰涼。

　　“媽媽？”疑惑的聲音在母親轉過頭來的瞬間變為怯意。

　　他看見母親牙呲欲裂的臉，那神色算不得如何如何溫柔，沖他生生扯出一抹怪異的笑。

　　“小野，爸爸有新家庭啦。”

　　她沖過來要抱他，卻被父親拉住。地板上母親的影子瘋長著拉長，蔓延覆蓋住他整個軀殼。

　　“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門被咔嗒一聲關上，剩下的是掩蓋在門里無止境的爭吵。

　　母親的歇斯底里延續了整個夏日。

　　“我陪你白手起家，你卻在外面沾花惹草好不快活。”

　　“兩個孩子居然一樣的年紀…一樣的年紀……”

　　她坐在庭院的柵欄龐喃喃自語，枯樹的枝椏映在她身上斑駁極了。

　　江知野手里攥著一朵小梔子遞到她面前。

　　“媽媽，香。”

　　母親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臉上：“小野，爸爸和別的女人生了一個弟弟。”

　　她雙手忽的摁上江知野的肩膀。

　　梔子花從他指尖摔落，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

　　“小野，爸爸不要我們了…小野……”

　　院子里的傭人一擁而上，拉著她往屋子里去，她卻死死扯住江知野的衣服不愿松手。

　　發白的指節被人一點點扒開，他眼里印著母親通紅的眼眶，紅血絲好像攀爬進他的瞳孔里。

　　“小野，爸爸想接他們回家！”

　　一切歸于平靜。

　　庭院里已經沒了母親的身影。

　　他低頭，看到地上的梔子花淹沒在枯樹的影子里。

　　夏末的空氣透著輕微的涼意，雨絲細細密密的落下，敲打在庭院的樹枝上，沙拉沙拉作響。

　　母親換上最漂亮的衣服，背上名牌包包，笑著說她要和朋友出去逛街。

　　“小野，在家要好好聽話。”

　　他木然看著她笑盈盈的臉，女人的指尖撫摸在他臉上帶著冰涼的觸感，涼的他說不出一句話。

　　二樓的房間常年關著窗，帶著一點腐朽的霉味。

　　“碰”

　　傭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他推開窗子往下看。

　　鮮紅的血暈染在雨水里，刺的他瞳仁發疼。母親微微扭曲的四肢隱沒在枯樹下，雨水淅淅瀝瀝的落在血液里，點出細小的漣漪。

　　雨絲飄撫在他臉上，細細密密的涼滲進骨子里。

　　她說要逛街。

　　可是今天下雨。

　　江知野忽的笑了一聲，手掌攥住面前少年的脖頸。

　　“堂堂正正？”

　　他看著她薄涼的眼，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最不配說這話的就是你，紀眠。”

　　教導主任來的時候紀眠如同待宰的鴨子一樣被人捏在手里。

　　彼時紀眠已經因為窒息開始翻白眼了，她相信再晚將他們分開一秒，她都能被原地掐死。

　　不過事實證明這段時間李秘書日日不缺的補粥真的很有效果，都這樣了她還沒發病，就是脖子上幾道青紫的痕跡十分顯眼。

　　那張碎成兩半的可憐試卷在紀眠的強烈要求下拿去給閱卷老師手動批改。

　　即便如此，紀眠還是失策了。

　　她看著學校發下來的成績排行榜，她的名字穩居第二。

　　沒錯，第二！

　　并且與第一名總分差了整整15分！

　　她面色復雜的看著最上頭的名字。

　　不曉得這個叫程逾的是何方神圣。

　　紀眠目光向下隨意一撇，定在了某個名字上。

　　“你數學沒考？”

　　她偏頭看向坐在一旁的許嘉樹。

　　數學是他最擅長的學科，按理這次月考他有望升到a班的，可是這次數學他沒有成績，總分算起來估計要掉到d班去了。

　　許嘉樹點了點頭，從桌洞里掏出一小瓶紅花油遞給她。

　　“涂脖子。”

　　紀眠忽的湊近，撩起他覆蓋住大半張臉的劉海。

　　許嘉樹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做，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常年不見光的肌膚很白，額上抹了藥的青紫的淤痕就顯得格外矚目，一雙秀氣的眼印著紀眠的模樣，很是慌張。

　　“到底怎么回事？”紀眠微微蹙眉。

　　許嘉樹默了一會兒，輕輕推開她的手。

　　他將紅花油放在了她桌子上，復而坐回了原位。

　　氣氛有些凝滯。

　　沉默了許久，紀眠拿起桌上的紅花油，抹了抹脖子上的淤青。

　　“我們倆好像啊。”聲音摻雜著些揶揄的笑意。

　　許嘉樹抬頭，撞進紀眠微微彎起眼里。

　　她脖子上抹了黃褐色的藥水，青青紫紫的痕跡交織在一起，難免有些滑稽，偏偏眼里潑墨的濃郁化在日光里，漾著稀碎的光暈。

　　他心跳滯了一瞬。

　　江家私生子怒考年級第二的事情在學校引起了軒然大波，不少人捂著輸光的錢包涕流不止。

　　而沉寂了許久的江家也躁動起來。

　　半截身子入土的江老爺子大喜過望，顫顫巍巍的抓著江董的手說要在他的八十大壽上給紀眠正名。

　　因此，接到通知的紀眠早早的就被送去江宅包裝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