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名冊
雖然他又累贅又像賴皮蛇,可當時的含真,確實也仁至義盡地給公輸柏吊著一條命。半個又干又冷的饅頭,他們分著吃,愣是品出了香噴噴的肉味。
時間長了,杭含真也逐漸淡忘了這么一個人。要不是眼前的公輸柏跳腳得厲害,她一時半會確實想不起來。
杭含真以為他就是滿嘴不正經沒句實話,但沒想到,這大叔居然還真是貨真價實的魯班后人啊?
她想了想,還是先關懷一句:“你,額不是,老先生您,當年為何會不告而別?之后這十多年,過得怎么樣?”
公輸柏嘴挑還脾氣怪的毛病,這么久過去,只怕比之前更夸張了。
但他的真本事,做不了假。這樣的人能來見她,把昔日的交情關系挑明,杭含真就知道,公輸柏心中,還記著當年的好。
公輸柏似乎不想說得太細,沉吟了一下,挑著回了:“還成,這幾年我徒弟在京城混得還挺得臉,有幾個在工部,還有我大弟子,更是在圣人私下扶持的一批人才里。你要是需要這方面的人,我讓他們給你留個記號,你自然看得懂。”
杭含真心念一動,這可是她最近一段時間,聽過最好的消息。
老先生瀟灑慣了對入仕沒興趣,但桃李滿天下。這些人,尤其是他說的那個大弟子,不說向她倒戈,只要能幫她做幾件事,杭含真不知道能騰出多少時間。
公輸柏揮揮手,“成了,你有事找我,就跟王姑娘說一聲傳個信。但先說好,下次來前要么帶礦鐵,要么帶錢帛,敢空著手來,不把你打出去,老頭兒名字倒著念。”
連老先生的弟子憑一手機關術,都能被奉座上賓。若能得到他本人的指點,哪怕只是只言片語……杭含真心中漸漸有數。
但此刻,她還是微笑著點頭,目送公輸柏走遠。在竹林里溜達了一圈的王梵嬋踩準了時間竄出來,杭含真走近了些:“王姑娘引薦之恩,我心領了。”
只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杭含真還沒自戀到覺得,她與王梵嬋的關系,能好到讓她不計回報地幫她這么大個忙。
大概是源于杭逐舟的教導和這些年在宮里摸爬打滾得出來的經驗,久經熏陶的她,寧愿把所有人都想得復雜些,再不是當初那個小乞兒了。
王梵嬋抿唇一笑,拍了拍手,身后有幾個從天而降的蒙面人,把一疊類似賬冊一樣的東西,交到她手里。
“要不,我們進屋去說?有一些東西,如果不給你看,怕是聽不太懂。”
她說完,想要挨杭含真近一點。杭含真后退一步,示意她走在前面。
王梵嬋倒也沒在這點小事上糾結,兩人走進屋子,那些伙計早不知道去哪里休息了,只有王梵嬋的人沏好了茶,端到兩人面前。
“還記得么?未入冬的時候,我們也有一次對坐飲茶的經歷呢……”
只是當時,杭含真拒絕了祝和風的合作,而今日,她又要思考要不要接過王梵嬋遞過來的橄欖枝。
最上面的一本,是邊角已經泛黃的名冊,記載著不少名字,年齡與出生家世。而其中,寫在最頂上的。
“阿嬋,出生不明,十一歲,養父母皆亡。生得貌美,尤善品茶。”
杭含真緩緩念出了這句話。
而王梵嬋也沒有辜負她注意的重點:“這個人是我,王氏,是我阿爹阿媽的姓。”
“他們只是養了我,卻因為被符危懷疑與鄴城王——當年的叛臣游子慕有瓜葛,無辜枉死。既然為人女兒,我就想,假如能替游子慕翻案,那他們泉下,也可安息了。于是,我就跟了公子。”
說到這里,王梵嬋眼中的郁色更甚,她的睫毛顫了顫,我見猶憐。
再之后,杭含真都知道了。
符危,是太上皇的名諱。
杭含真把整本冊子翻了一遍,但最后,卻被撕掉了將近一半。
王梵嬋道:“這是游子慕暗地里秘密栽培的探子、侍衛,以及死士。大多都是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他死后由公子接手,削去幾個他貼身的人后,按照重用程度依次排列。”
“可惜,只有上半冊,另外半份,記錄的是所有的暗樁,和主要負責的人,比這個的用處要大多了,那上面全是公子一手栽培起來的,絕對忠心于他,與游子慕無關。”
她說完,杭含真抬起眼:“祝和風做這個明節侯,取得圣人的信任,不也是為了洗清他父親身上的污名?怎么會無關。”
王梵嬋微笑:“公子這個人,太多情。跟了圣人這么長時間,哪怕最初居心不良,現在也有了幾分真心。”
她意思是,當游子慕的身后名與皇位岌岌可危的符羨,祝和風會優先考慮活著的人。因此,也正與王梵嬋心中所想沖突。
杭含真沒有表態,去拿第二件東西。
是一封信,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落款是柴公溫,寫給太上皇的。
通篇問候之語和怎樣操練軍隊的占了大半篇幅,可杭含真還是看得很認真,這一下,就發現了個陌生的名字。
“軍師謝瓊……莫非就是當年與太上皇,鄴城王結拜的第三人?”杭含真撫摸著筆跡,她雖是疑問,心里卻確認了答案。
能被當初年輕的成王稱為軍師的,也只有太上皇的另一個結拜兄弟了。
只是這么多年,柴公溫從來沒有提到過他,符羨也不知情。
連杭含真,都只是知道這個人的存在,至于名姓生平,那真是一個字都沒留下。
同樣是從太上皇草莽時就一路跟上來的人物。游子慕被視為謀反,都留下了只字片語的記載,但他卻像被有意抹去存在的一切痕跡,實在無法令人不深思其中關竅。
對此,王梵嬋倒顯得無所謂:“局外之人而已,我原先還以為成王會說什么有價值的東西,看了半天,原來跟一封請安折子沒什么區別。”
不重要嗎?
杭含真正要去拿第三樣東西,手就在半空中被王梵嬋輕飄飄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