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焰花
杭含真未入宮前,跟著兄長讀書學史,她指著地圖上,靖代蜀三國的劃分界線,問:“代國國土狹小,靠近海域,每年光是天災百姓就苦不堪言。既不如咱們靖國強盛,也沒有蜀國面積寬闊適宜安居,為何從沒有人想過要把代國打下來,從此二分天下?”
杭逐舟被這年輕稚嫩的話逗笑了,他身體不好,咳嗽了好幾聲,杭含真甚至嚇得拍他的背連連順氣,杭逐舟才指著代國那小小一片地方道:“你看這里,像什么?”
十幾歲的杭含真皺眉,代國的疆土實在奇怪,明明島嶼不大,偏還要一分為二,被內海隔開,更顯得小氣吧啦的。
但她又不是代國人,說話不講究那么多禮數,反倒有種大逆不道的反叛心理。“首尾分離,頭重腳輕,跟錐子似的。”
“不錯,”杭逐舟很認真地注視著她:“蜀如日中天,靖有排山倒海之勢。而代國,能在夾縫之中生存下來,靠的就是他們的生產力源源不斷,能自給自足。”
當時,代國還是名叫淳芙的先帝執政,她眼光獨到,早早支持礦產業漁業,抬舉商道。靖國太上皇符危兵器糧草不足,打不下防御得跟鐵桶般的前朝時,也是淳芙拍板支持,在后方補給。
即使現在兩代帝王都已經駕鶴西去,符羨也會念在這份舊恩,對千夕聞背后的代國予以一定的善意。
何況千夕聞也不是吃素的,她即位后,接過了母皇手中的權柄,揚長避短。
不同于淳芙偏安一隅,發聲符危幾乎是她做過最冒險的一件事。千夕聞親自接手了通往蜀靖兩國的出口經營,把自家的產業遍布各地。截止至今,代國的走商和鋪子幾乎占據了三國中的六成有余。
兩代帝王一點一滴地權衡利弊,如今,代國已然成為最富庶的土地。
常有話說商人重利輕別離,但對女子當權的代國商賈來說,接受與開明度遠遠高于其他地方。不論對方是誰,他們都能把生意做起來,至于看準時機雪中送炭,也是生意的一種,從淳芙身上學來的。
杭含真眼前的這位,則是代國現在,最狡詐計較,最在乎招牌的商人。
雖然不知道她身為一國之君,為什么會沒有任何預兆就出現在靖國。還是快要離開襄陵的驛站附近,而不是京城腳下,宮門前,由帝后親自接見。
“我選擇與陛下換。”
“膽子挺大,你知道朕要換什么嗎?”
“不知道,但代王陛下不僅僅是帝王,也是商人。商人做生意,講究的不僅有誠信二字,更擅長小餌釣大魚。”
杭含真坦然一笑,“陛下這么聰明,應該不會讓我這么一個初次登門的新客賠錢吧?都這么玩的話,誰還愿意白白被陛下哄騙,掏空自己的口袋?”
千夕聞換了個姿勢,她支撐著臉,另一只手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這個動作離桌上的琉璃盞更近了些,從這個角度看,她的臉色沒有那么白,反倒像玉瓷。
“好,那朕保你和你這位……”千夕聞眨了兩下眼,“護衛安安全全地到京城。而朕要你找來,最珍稀華美的物件來換。”
“代王已經富甲天下,難道還缺這區區一件珍寶?”
更何況,她身上哪有值錢的東西?
尋常的珠寶首飾在千夕聞眼里,跟打造得花里胡哨的銅鐵片有什么區別。
“物以稀為貴,都說了,朕要的是最華美,比這琉璃盞還要光彩奪目的東西。”千夕聞嘻嘻一笑,拿起精致的擺件在杭含真眼前轉了個圈。
杭含真想了想,“請陛下停車。”
“朕的座駕上施展不開?”
杭含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道:“陛下既然想看光彩奪目的東西,知道物稀為貴,那也該懂得,這樣的寶貝都自恃高貴,習慣了發號施令,有小脾氣,喜歡賣關子故作神秘。我現在找來了這樣東西,陛下難道不愿意為了留住珍寶,暫時停下腳步嗎?”
她指桑罵槐說誰呢。
千夕聞挑眉,揚聲道:“停。”
杭含真拿起琉璃盞跳下馬車,天黑得猶如被墨色暈過,越發顯得她手里的寶貝閃亮亮的,指縫都閃著細微的銀光。
她端端正正的把琉璃盞擺在大概十步以外的位置,又走回馬車邊上。千夕聞抱臂靠馬匹看她,杭含真微微一笑,手中那一線銀光又漸漸明顯起來。
“砰”地一聲。
琉璃盞瞬間從中間被打碎!
千夕聞的眼神恍惚了。
因為,那并不是普通的,盞身布滿裂紋,然后弄了一地狼藉。
不知道杭含真動的什么手腳,琉璃盞雖然是從中間炸開,但托了其本身流光溢彩的福,連碎片都能發出熒熒細閃,無數破碎的光澤譬若被驚動的鳥雀,在半空中濺落一朵又一朵的繁花。
在這寂靜的夜里,又猶如爆開的焰火,拖帶起細長的尾翼,直直地流灑向千夕聞的方向。
一時間,周遭靜悄悄得,只能聽到杭含真的腳步,和千夕聞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杭含真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什么重新藏回袖中,又精挑細選了最大最亮的一塊碎片,走到千夕聞面前,遞過去:“不知代王陛下覺得,這一出戲足夠華美嗎,是否比一整個盞更加光彩呢?”
千夕聞打算伸手去接,杭含真卻突然松開了手。又是“啪嗒”一聲,碎片砸在地上,又重新摔作了不規則的兩塊。
可杭含真絲毫沒有在太歲頭上動土的自覺,帶著幾分感慨道:“剛剛距離太遠,怕陛下看不真切,我再表演一次——在您眼前。雖然效果比先前差了點,好在不拖泥帶水。獻丑了,有沒有給陛下一個驚喜呢?”
千夕聞鼓起掌來。
“真漂亮,能在月下觀賞這樣一出獨一無二的焰火,朕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但她話音剛落,語氣又一拐:“可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場好景的原料太貴重,又是朕的心愛之物,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再復原第二次。而朕一開始說的,是姑娘舍出自己的某件東西與朕交換,算不算是,借花獻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