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逾余光見她,深邃的眉眼微動,輕眨倏忽,嘴角很吝嗇地延開幾乎沒有一絲笑。
卻竟然更好看了許多。
蒔柳心毫無波動。
見過的人實在太多得數不清記不住,美丑早看倦了,這個也不過如此。
拿起已經掌握用法的平板電腦,以手寫方式輸入季逾畫本上標記的“阿西里西”,點擊搜索。
頁面彈出風光旖旎的韭菜坪景區廣告。
略過。
烏蒙山,屋脊,云氣分界,壤南詔……
清空,重新輸入詞匯:儺。
【撮泰……】
答案跳出,一直咔咔打字的季逾突然手機靠唇邊說話:
“跟客人說我一星期后回,答應他的《神臨》會如期完工,沒要事別給我發消息。”
“對,今天去洛噶。把魚看好,少撒點糧,吃多記性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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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寧,洛噶。
昨早蒔柳決定了要來洛噶,中午張卻就準備好行裝,借口說要帶蒔柳去看望一下她親戚,后再回澍海,把顧辭安和隨行的一眾人撇回去,一駕直飆到海拔2500米高度的環山坪地——板底鄉。
在鄉上一家墻面斑駁的小賓館住一夜,今天直接導航駛進了眼前這個名為洛噶的,僅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
村子高掛嶙峋山腰上,周圍突兀怪石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沒一塊像樣土地。
每一間房屋都是就地取材用碩大的山石和著石灰砂漿砌筑,墻面裸露,凹凸不平。
屋頂要么蓋的薄薄的勉強算規則的巖石片,要么蓋的一層疊一層厚厚的茅草。
村路硬化至每家每戶門口,嶄新的水泥路將老舊的屋舍串聯,方便是方便了,就是有些將半原始古樸小村襯顯出牛鼎烹雞的效果。
想是政策使然,但凡還有人住的地方,不管多難多費物力一律把路給修通。
時代發展國力強大由此最能體現。
張卻自信車技如神,不知前路狀況開著他那輛大越野呼呼呼繞著盤山村道就往上莽。
最后被石崖段滾落的山石截停在半道。
把車上兩位乘客請下地,他吭哧吭哧拿上隨身日用品和“探親”禮物或馱肩上,或手提掛,走路上山。
他前面走著的,不用說一位正是換了身休閑裝的蒔柳。
廓形本白連帽衛衣,深藍牛仔,小白鞋。
出發前張卻帶著去買的。
市區繁華,就一連買了幾套風格不一的,方便換洗。
為了讓她活得像個現代人,且與她形象符合的新時代潮流女青年,手機、藍牙耳機統統給安排了。
額間“挑染”著那么炫酷一抹藍色頭發,連個手機都沒有簡直不要太奇怪。
尤其是顧辭安,問東問西的很煩。
解釋說人家藍發是天生的不信,說一定是用什么染的,八成是原始部落特殊儀式特殊材料染成。
說來說去,就是蒔柳還沒融入新環境,行止不入潮流,難免就成焦點。
顧辭安知道部分實情,所以無所謂他看法,但如果在路上都還顯得另類,那簡直尷尬。
本來蒔柳身上衣服只是一般原創風格,一般人穿就是純路人,蒔柳不然——
她背直腰細,腿長且直,提腳邁步間悠然縹緲,體態翩翩,鄉野山路誠然是她的秀場。
無獨有偶。
與她步伐幾乎一致的高挺挺那一位似也騷氣外溢:
身上隨意套件寬寬松松的黑色棉麻襯衫;
質感垂墜的深灰長褲;
右肩一只藏藍色帆布背包巍巍欲滑,卻又執著堅強得很,牢牢抓住男人寬峻的肩膀,把他已經很完美的身材氣質襯托得又添幾分恣意風流。
與顧辭安等人分別,跟這倆氣場意外相似的人同行后,習慣了支使人的張二少愈發腦子不活絡。
吃飯住店跟人交流全是他一力包攬,保姆不過如此。
但他竟然每次都不發覺,一直到靜下來后回想才意識有哪里不對,
又形容不出哪里不對。
因為那些事都是他自己主動去做的,沒人插過一句嘴。
蒔柳就不說了,那是祖宗級別的大牛。
可季逾……
他在蒔柳開口跟他店里的經理人講出“洛噶”兩字后,順理成章又莫名其妙就上了他的車,一路同行。
姓季的說,他有一幅作品需要到洛噶來收集素材。
問蒔柳為什么來?
蒔柳沒搭理。
張卻跟在后面解釋:“臨市嘛,當然是親戚。”
季逾說:“你們家這親戚可真遠。”
張卻打著哈哈:“何止遠,都出五服了。但是因為他小姑已經沒幾個親人了,在遠居前還是見一面表個心意。”
蒔柳吩咐張卻做事會避開不相干的人,所以季逾并不清楚他們背地里的打算。
當然,他從來都不多嘴瞎追問。
多相處后發現,季逾此人有種與一般人格格不入的近乎變態的沉冷。
他不像剛入現世的蒔柳那樣罩在一層氣勢冷硬的殼子里。
他可以隨和,但本性不易親近,是不管你多熱情多付出也做不了朋友的那種人。
似乎在他的觀念里,他是睥睨萬物而漠不關心的最高層者。
可惜,他生活在了社會主義新時代。
姿態看起來不論多桀驁,有多聰明城府多深,也只是個穿針引線繡花的。
肉體凡胎張卻驢行一段后,嬌生慣養沒吃過苦的他終于撂挑子癱坐路邊,喘氣。
路上牛羊屎散發出的濃烈刺鼻的氣味爭相大肆往他鼻孔里鉆,好像他年輕的肺腔是極好的歸處。
已經走遠了的蒔柳聽腳后動靜止了,于是回頭查看:“你怎么不走了?”
張卻看著手邊一堆的東西,不想說話。
蒔柳退返他身邊:“你是不是拿不動?”
張卻乏乏抬頭,幽幽眼神看著她逆光也雪白細膩的靚顏:“你覺得呢?”
蒔柳眨眨眼:“那你剛才怎么不說,我手空著也是空著。”
張卻:“*&…#%&*……”
祖奶奶你這么平易近人懂心疼人的嗎?
那你不知道主動幫忙?
“你們女孩手細,怎么能做這種粗活。這是我們男人的事。”紳士如張卻。
“別打諢。”蒔柳一秒拆穿他粉飾。
張卻:“我不敢。”
蒔柳乜他,分擔走他手里部分物品,轉身走了。
留下無語相贈的冷傲逸影。
昨天握手被拒之后,季逾原有的風度不再表現。
所以當蒔柳兩手提著包袋趕上來,他自閑然。
就是看她的眼神帶著幽遠無窮盡回味的熠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