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逾這人是真狗絕了,給女士搭把手這樣的舉手之勞都不愿做!
妥妥廣大單身男同胞脫單的反面教材。
門口敲打聲不算太吵,聽著是錘子敲擊鑿子的聲音,應(yīng)該是羅老爹在鑿刻面具。
張卻昨天在羅老爹家里看見各種各樣詭異的面具,到睡時滿腦子都是那些青面獠牙,歪眼斜嘴,怵得沒法睡。
半夜好容易剛瞇著,馬上那些妖魔鬼怪就跑夢里調(diào)戲他來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牙有三尺長,血舌纏在脖子上,森白眼球往外凸十好幾厘米的一個鬼倒掛面前,笑聲桀桀地要來舔他……
那場面,堪稱地獄級別,比他在雨漉漉野林里找到天降的蒔柳,朗朗乾坤下目睹她施法還讓人驚恐三分。
人果然是看臉走心的動物。
怪不得影視劇中那些妖精拿捏男人跟喝水一樣輕松!
眼睛酸痛得不行還睡不著,索性張卻就起了。
“季先生,昨天我跟羅老爹說好了,今天教我們雕面具,你要不要一起?”
張卻問合眼平躺在老式架子床外側(cè)假睡的季逾。
“晨露蔚霧了再起。”季逾聲音慵懶。
起床還擇吉時?!
神經(jīng)病!
躺著又不睡,床又硬又味兒,腌酸菜啊!
開門出來,睡隔壁的蒔柳同一時間從門里跨出,水靈靈出現(xiàn)面前。
她永遠(yuǎn)都是水靈靈的。
潔凈澄澈。
瑩亮冰冷。
******
院壩里,羅老爹帶著張卻和他命運多舛的“親戚”在墻角挑木料:“仙人說,要想臉殼子做得好,木料先要選得好。”
一人給塞一塊從中劈開的白楊木,回頭給他們講開坯,放線,粗開臉等步驟的方法和注意事項。
張卻拿起斧頭躍躍欲試,羅老爹又說:
“臉子是種神物,從幾千年前開始,我們的老祖人就靠這個和天上神明、地下冥官、人間冤魂來聯(lián)系,比現(xiàn)在的手機還神奇。”
“每一個臉子都有它的靈性,所以我們雕刻的時候一定要嚴(yán)肅,要心誠,莫嘻嘻哈哈的當(dāng)玩耍。”
“以前有幾個小輩來找我學(xué),做到做到的就拿起來打鬧,太不尊重神靈了,我當(dāng)時就不讓他們學(xué)了。”
說到神靈,張卻比誰都來勁。
偷瞧了眼拿了木塊即掄斧頭哐哐哐砍削起來的蒔柳,問羅老爹:
“羅老爹,你說的面具能通神靈是不是真的?你見過?”
說到神靈,羅老爹臉色陡然變嚴(yán)肅,諱莫如深小聲說:
“噓,不能亂說話。”
“神靈高高在上,哪是我們能見的!”
“那你怎么知道世間有神靈?”
“靠臉子嗦。”
“靠臉子?怎么說?”
“神靈不可見,我們要找他們,要求它們,要戴上面具擺壇跳儺請他們下凡,他愿來了……,講不得講不得。”
羅老爹擺擺手:“你們這些娃兒些就是圖好玩讓我老疙兜教你們做臉,你們做就做嘛,不是做正用的,做得不好不得關(guān)系。老祖人不會怪罪你們。”
羅老爹讓他們先把粗型砍出來,不懂的再問他。
早飯么等他兒媳來了做,他做的不好。
蒔柳不需吃喝,飯時象征性吃一點以示自己是人,放下碗繼續(xù)又“咣咣咣”砍鑿她的那塊木頭。
沒多久,她手里的木頭就具面具雛形了。
“你喜歡哪一個人物?”蒔柳問張卻,“秦童吧。”
答主還沒明白問題的目的,答案業(yè)已敲定。
張卻追問,蒔柳說是要給他戴。
想到羅老爹指著掛在墻上給他介紹的那些個眼突臉青的儺戲人物,他背筋就搐搐的。
“可不可以做判官?”
判官一筆定生死,辟邪安神應(yīng)該有用。
“想搶人飯碗?有志氣。我?guī)湍銌枂枴!?p> “別別別,”身邊都能冒出個神,萬一要再蹦出個鬼大人那還得了,他可伺候不起,“那甘生可以吧?感覺跟我氣質(zhì)比較接近。”
“這位秦童大哥也太……太獨領(lǐng)風(fēng)騷了吧!”
張卻看著墻上小小一方老式圓鏡中映出的斜眼歪嘴歪髻的“自己”,心情在深淵谷底掙扎。
取下面具,赫然是張清秀帥氣的面龐。
再戴上,氣質(zhì)差了十萬八千里。
秦童是個小丑,書童,他可是張二少爺!
“蒔柳小姐,你確定這張臉跟我貼?你看這眼睛,一只剌到嘴角一只吊到腦后的。”
“還有這嘴,跟妖怪撕的一樣,眼睛、鼻子、嘴沒一處對的上!”
張卻幽怨連連。
有一說一,她看著嬌嬌弱弱十指不能拂塵,妥妥的清純女大軟妹,動起手來真是干凈利落得很。
揮斧頭鏗鏘有力;
拉鋸子虎虎生風(fēng);
敲鑿子四平八穩(wěn);
粗雕細(xì)磨的時候又體靜姿柔。
羅老爹說“心中敬神靈,下刀才有神”。
已窺一縷天機的他看著蒔柳,心說人家那是真神,木頭反過來敬她才對。
難怪一出手就把個面具雕得如此栩栩如生!
羅老爹這兩天看蒔柳那叫一個老眼爍亮:
夸她有做臉殼的天賦,
老天爺賞飯吃,
問她要不要留下來跟他在,
就是跟他住山上的意思,
反正是親的,一家人,比教外面人好。
雕臉殼熟練了之后,他還愿意教她舞儺、請神。
蒔柳說:“不得閑。我雕兩個就可以了。”
不留。
羅老爹可嘆息:“新時代好哦,就是老祖人傳下的東西要失傳咯!”
繡花的長手長腿就坐在太陽曬不到的房蔭下,靜靜看她,手里一支筆龍行蛇走,八成是在畫她。
但不盡然。
因為有時候他也畫老羅。
還畫房檐下掛著的一些年代久遠(yuǎn)的面具、農(nóng)具,還畫遠(yuǎn)處的山啊樹啊的。
半天等不來蒔柳回應(yīng),張卻轉(zhuǎn)過臉看她。
她正在給雕好并刷了桐油的另兩副面具著漆。
一副是個皺紋橫生,慈眉善目的老太婆書,是儺祭人物里的唐氏太婆;一個是還算標(biāo)志的文雅書生--甘生。
是他在儺面里的對照型人物啊!
蒔柳不把甘生給他,給了他甘生的下人!
她雕刻的時候,從細(xì)枝末節(jié)并旁敲側(cè)擊知道是給季逾做的。
繡花郎!
她竟然給他做面具!!!
最可疑的情節(jié)發(fā)生在昨天:
昨天他在羅老爹家房子附近轉(zhuǎn)了一圈,飯后消食,回來看見蒔柳居然穿著一襲白色吊帶長裙和姓季的鬼鬼祟祟一前一后朝村子的另一邊走。
他悄悄跟上去,見他們走到村邊的怪石亂生的荒地里。
遠(yuǎn)遠(yuǎn)看見蒔柳坐上一方還算平整的巨石臺面,套上一副兇神惡煞的儺面,然后半倚半靠歪坐著,恣意并詭異。
季逾然后就坐五六米外的石包上,揮筆畫她。
倆人從見面到現(xiàn)在才四五天,說過的話攏共不超過十句,什么時候量子糾纏上的?
在他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他卻不知情。
該不會……
女神長的也是顆渴饞美色的俗人心吧!
倒是……
還挺接地氣的!
也就是說,他們的階層有了另一種接近的性質(zhì)?
“吃飽了沒事到山里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風(fēng)景什么的,順便幫我折枝冬青枝來。記得看仔細(xì)點,我要考。”蒔柳語氣有點嫌棄的無奈。
注意力集中在擺放于長桌上的面具上,一筆一劃認(rèn)真描彩,余光是一絲不給說話對象。
張卻想說“屋門口就能看見絕美的風(fēng)景,不用跑什么山里”,一轉(zhuǎn)念,想到蒔柳怎么會關(guān)心他無不無聊,給他支招消遣?
一定是暗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