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如劈,幽谷縱生橫布,瓊枝玉樹裝點著一座座峰頭,翠宇華樓盤踞每一方山腰。
近百頃風光旖旎的臨東海島上光彩璀璨,宛若仙府。
竟真如傳說:
臨東洋,紫曦照,霜浪卷云裳……琪花玉林做神仙。
紫曦玉林中央,寬廣的瑩白的玉石廣場猶似窺天神瞳,九輪金烏在其間散發輝芒。
白玉廣場周圍,一圈一圈,一層一層,規律擠滿了黑、赤、白、紫、銀、金、青、綠、粉九色服飾的人。
鑼鼓喧天,呼聲高亢。
直抵云霄的喧聲里,不是“正天道”“肅腐臭”,就是“佞賊不凈,三疆無寧”。
“佞賊不凈,三疆無寧。”
“誅國蠹,安民生。”
“殺蘇賊,成正義。”
……
口號沸騰的聚焦,赫然是一株巨大無比的海柳。
曦光避過的珊瑚樹蔭下,一、二、三、四……
紅黑的,散發惡臭的刑架上掛著十個蓬頭垢面的人。
其中有身穿南武官袍的老者,有身穿北雍將甲的壯漢,亦有身穿彧國王服的權貴。
從服飾來看,就知是掌握一定權利的人物。
一眼不能靠服飾分辨背景的,是桎梏在一眾人物中心位置的,穿著一身青白相間衣衫的男子。
對比旁邊懸頸耷腦臉色灰白的死尸,以及渾身皮開肉綻,口溢黏血的將死之人,他只是一頭墨發凌亂。
簡直光鮮。
正是蘇誡。
不絕于耳的喧嘩中,蘇誡緩緩抬起頭,望向正前方。
視線爬過七七四十九級玉階,看著滿月屏紅珊瑚寶座上的玄袍人。
他疲累地扇了扇沉重的眼睫,聲息微弱地道:
“阿胤,你想殺我可以,但有件事,我想單獨和你談。”
“猖賊,爾給本座閉嘴。”遠在十丈外的玄袍人怒斥。
聲音凌厲,帶著鋒銳殺意。
“莊主,接下來該誅哪個禍首?”明月圣座旁,一個兩鬢染霜的紅衣老者奉上一金漆托盤,示出里面六塊寫著名字的玉牌。
躬身等待時間,老者一雙精亮的眼睛悄然往莊主面容、衣飾上打量。
白衣玄袍,墨發如緞,雪膚丹唇,五官俊逸,眉心一道赤色懸針紋。
若非他黑藍而幽深的瞳眸里始終帶著視一切如糞泥的鄙夷之色,身為審務司長老,掌管山莊一切要務,也是平常最多接近莊主的老人都不敢相信眼前此人是莊主。
莊主自繼位,除露一雙陰冷幽藍年輕的眸子視物,從頭到腳始終裹得嚴嚴實實,莫說五官相貌,眉毛都沒見過一根。
且說,他自出現人前,一直穿的白袍,紅紗巾裹面,打扮得像個異域人士。
偶爾能見他紅巾下飄逸絲縷雪發。
甚顯怪異。
山莊里的門徒皆猜莊主是個貌媸的,臉容不宜見人。
誰曾想,他竟生得俊美超世,年紀看起來也挺小。
三日前莊主回來,形容如常。
吩咐五司的人把彧國大奸臣——蘇誡丟去暗牢關押,自己抱著個美麗的姑娘去了自己殿中。
無人知他懷中女子與其淵源,只知是他近年費心尋找、試探、時刻關注的主。
他親力照顧她,今晨月落,因為要召開伐奸盛會,才將被封穴的女子交由羨娘和九司的照看。
卻說今日的莊主不知如何想的,竟然一改往日形容,不但當眾展示了真容,還穿上了金日紫曦滄浪莊主華袍,束上紫玉圣冠。
曾出現過的白發不知何故也變成了黑色。
比之清誅佞權奸吏,揭下面具的莊主才是今日東曦山莊舉行大典的意義所在。
此話無人言,三千門徒一味偷瞄的目光說明事實。
“通外寇,賣軍情,收買南武名匠獲取戰船制造圖,以獻外敵牟利。”莊主嗓音低沉慵懶。
白潤潤的玉指執起盤中一塊玉牌,“彧朝左襄王——夏白書。誅。”
“當——”
玉牌落地,碎成雪。
同一地方,玉屑滿地。
“夏白書,誅——”紅衣老者聲音拉長,姿態肅穆。
盛典廣場寬曠,喊出的聲音并不能傳送至每個人的耳里。
于是審務司長老話音方落,明月圣座左側兩丈處的號角立時響起:“夏白書,誅。”
號聲洪亮,震耳欲聾。
似兩條龍左右騰出,盤旋呼嘯,縈縈不散。
“阿胤,左襄王還不能殺。”待誅的蘇誡拼命嘶喊,聲音仍然低啞。
說的話連兩丈內的善武豪杰都聽不見。
從梓歸城到東曦山莊,五日,五日來他只得水喝,沒吃過一口飯,體能虧空,虛弱不堪。
除卻身高還是蘇誡的身高,行止與病殃殃的宿嶼別無二致。
不需服用凝息丸,衣服便格外的合身。
話說相逢池胤的當夜……次日凌晨,他懷著一顆惑亂的心在簡陋的榻上輾轉,熬至天將明漸漸才闔眼。
剛睡下,白袍白發圍紅巾的人突然一腳蹬開破舊的木門闖進,翩然如仙飄在他眼前。
出現前毫無異動,一如第一次交手。
彼時,蘇誡逃無可逃,起身坐下,問其乃何人。
如仙似魅的人指尖輕輕一彈,詭異地,竟隔空點亮了屋內油燈。
當著他面,他解開紅色頭巾,露出的竟是池胤的臉。
蘇誡驚詫,問他:“阿胤竟然就是映,東曦山莊莊主?!你為何身上毫無練武痕跡?”
池胤冷笑:“猖賊不配知道本座之事。”
蘇誡隨即又問了許多的話,他卻一句不再答。
一支鳴鏑丟出,天亮蘇誡就被東曦山莊的人押解上路,渡船來到紫曦島——東曦山莊。
在不見天日的暗牢里關了三日,今日東升的第一縷紫曦才照上他,就被告知是死期。
從殺第一個權奸至現在,池胤沒接近過他,沒跟他正面說過一句話。
看都似乎不屑看一眼。
仿佛他只是他眼里一坨狗屎。
池胤先是殺了南武兩個助紂為虐兩面三刀的貪官,北雍兩個與狼族暗通款曲的將領。
他不會提前告知接下來受死的是誰,玩游戲一樣地玩弄人命。
他殺的這些人蘇誡都知道,確實是該死的,名字早就在他的《清平世》上排隊了。
他沒收拾他們,皆因他們的身份和動作牽連著一些重要的東西,不通過完整的計劃替換掉他們再誅除,后續會引生許多不利國、民的麻煩。
譬如準備上路的這位左襄王夏白書,他勾結東洋外寇,在南武和彧國兩境橫跳,以為朝廷拿不到他罪證,逍遙法外。
其實他能一直安然無恙,是蘇誡把他當作收網的線,未將他逆舉上報給夏臨頊知曉。
否則,殺人不要理由的彧君早將他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