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諫……”云渡氣呼呼地瞪著蘇誡,咬牙切齒,靠近他低聲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就這么著急死是么?”
貼在他耳邊,勸說:“阿弟他心正,壞不了事的?!?p> 蘇誡附唇她耳際:“局已定,只待風起,不得有差?!?p> 知道池胤耳力敏銳,蘇誡以最少最含糊的詞表達思慮。
即使聽見的人知是要事,也猜不出具體所指。
他執意不讓道破機密,云渡著急:“可是,你……你怎么辦?”
蘇誡撤開相貼,溫柔笑看著她:“竹月深處,為我砌墳。香火由你點。頭上這片天,心里那方地,你我同書。”
云渡聞言心頭一驚,怔怔癡癡地看著他。
溫暖的笑靨映入眼海,竟如三九天的冰透骨涼。
激起她從心深處波及渾身顫栗,汗毛倒豎。
他……在交代遺言!
他怎么能就這樣妥協了?!
讓她給他修墳,這是讓她行使她妻子的責任;
為他點香火,是把竹月深交給她管理;
同書天地,是要她接任并完成他的使命!
不行。
他不能這么淡看自己的生死。
他此前多頑強啊,死皮賴臉,逢場作戲,人模狗樣的,什么情況下不能全身而退?
一個小時候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后喊“世兄”的小子就能把他嚇破膽?
“胤胤,你可否聽阿姊一句話?不殺他。只要你不殺他,把他怎樣都可以。”云渡懇求。
池胤獰笑片刻,大怒:“你怎能偏愛他至此!字字句句都為他!他對你好,我就對你不好嗎?”
“他姓蘇,我們兩個姓池,他是外人,外人怎么會比親人心真?”
“你以為他還是你記憶里那個蘇家郎嗎?你確定他那時就一定全心全意是疼愛你,無緣無故對你有責任?”
“你對他付出全部心意,乃至生命,有沒有想過你其實只是他眼里一個玩具?!”
“他比我們大那么多歲,想法與我們是不一樣的,他比我們經事早,能先好幾步知道更多的事?!?p> “他站在比我們高的位置,看見我們的生活,揣測我們的思想,左右我們的選擇?!?p> “他的心思絕非單純。”
“你以為他愛你,你情竇初開他就是你意中人,你以為他與我兄友弟恭?都是心機。都是游戲?!?p> “他比我們年長的五年能接觸多少人,經歷多少事,怎么可能思行與我們一致?”
“也就是我們倆單純,信他是親是友。”
“若非經歷門滅、親離、身禍,我也不會懷疑他?!?p> “可阿姊你仔細想,這世間哪家既親且友的關系是你死他手里,我葬他陰謀,而他自己平步青云,豪宅香車的?”
“醒醒吧,蘇狗并非你良人。天底下有的是才貌無雙的男子、心悅神喜的愛情,譬如阿爹和阿娘,蘇伯父和蘇伯母,但絕不是會傷你心的這個雜碎?!?p> “心摯的人是不會讓對方受哪怕一點苦,敢教你流淚的必定必是十分的真心,只有你癡醉其中,不知對方游戲之王?!?p> “他這種自視才華出眾,可俯瞰蒼生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超控他人,滿足內心深處的成就欲。”
“不然,你怎么解釋他拋棄你,殺害你,擁著金山銀山多年卻不近女色,遇上你又死心糾纏,還有這些年在彧國朝堂上攪弄風云這些事?”
池胤越說越憤慨,鋒銳的語刀道道往蘇誡身上扎,不把他剮皮剔骨不罷休似的。
只是他的話在云渡和蘇誡聽來著實離譜了。
虧他能把所有事聯系在一起來討伐眼前“該死”之人。
蘇誡不讓說真相,池胤勢要誅奸人,云渡夾在中間束手無策,可真是要被折磨死。
“阿姊,這猖賊當年刀刺的你哪里?”云渡苦思間,池胤劍忽然指上蘇誡。
劍尖抵在他咽喉。
云渡慌神,勸他別沖動。
看向蘇誡,平靜如常。
她真是……恨死了這一個個固執不聽話的犟種!
她信自己弟弟絕對深明大義,知曉真相后有多重怨念都會依大局為重,不全放下也會理解。
她愛蘇誡,心疼他這些年的孤膽艱行,理解他慎重其事,臨深履薄。
他們怎就不能給對方多一分寬容和信任?
哪怕把對她的深信、深愛勻一些給彼此呢。
云渡手心里攥著一把汗,緊盯著池胤手里如血赤的劍。
霍然一下抓上他白潤手腕,抬眸看著他眼尾飛揚,幽深烏藍色反映凌厲殺意的眼:
“你可記得有句話叫‘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嗎,承諫他當年什么模樣你不是不知道,如今活成萬人唾罵的境地,你就沒想過背后異常?”
“你已是可決定他生死的強者,為什么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只要一年。一年后,倘若你還想殺他,阿姊絕不攔你,我保證?!?p> “我沒有偏愛誰,我只是相信我自小溫文爾雅的弟弟是一個心懷寬廣,深見遠慮,不會被一時的沖動左右了更深層的思慮。”
“胤胤,你知道嗎,我醒來的時候,覺得眼前的天與我無關,地與我亦無關,花草樹木與我都無關,還有你討厭的蘇誡,更是與我無關。”
“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你,與我同血同脈的我的阿弟——池胤。”
“我那時不知年月幾何,心心念念只有:胤胤他可順利逃出京城?他那樣的柔弱嬌貴,一點苦沒有吃過如何抵御得了外面的風雨,周旋得了險惡的人心?”
“我每天想你無數遍,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p> “后來有了些可以尋人的條件,我便時刻關注著有沒有你的消息?!?p> “兩三年過去,卻是沒有一絲你的消息傳到耳里。”
“我時常會想,胤胤他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他那樣白嫩嫩的皮膚,比高門閨秀還漂亮好多的小臉一定風吹日曬得像個煤球了吧?”
“從小就老揍他,一個男孩子十四五歲還和他阿姊一樣高,再吃些苦頭,更難長高了吧?早知道就少欺負他了!”
說著,云渡笑,皓齒如貝,轉而哭,清淚汨汨。
她把多年來對胞弟的思念一一相訴,讓他知道他對她真的重要。
他的世界不是只有仇恨,更有愛。
試圖調解池胤的心緒,消解他對蘇誡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