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祝雅說的釋然,但是金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同樣的執念,那種疲憊感如出一轍,就像漂泊了數百年的孤魂野鬼急切地需要停下來,經不起任何意外了。
祝雅,赫赫有名的鬼都嫌,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無形無態一片混沌,鬼魂但凡沾上一點她的黑煙,比下八百遍油鍋地獄還管用。
邁不進鬼門關,跨不過奈何橋。
連閻羅王都拿她沒辦法,明明可以將三界鬧得個天翻地覆,她卻一心求死,畫地為牢。
以幫枉死鬼清除執念為代價,妄圖通過吸食魂魄打造一副了無生機的假身體,困住黑煙、困住自己。
還真是偉大。
既然自封為渡魂師,不知能否渡他呢?閻羅王的話語言猶在耳。
酆都城,天子殿。
金琰緩慢移動著,他的腳失去了皮肉包裹,血管暴露在外。
這是血池地獄特有的傷疤,烈火烹煮至皮肉脫落,意識始終清醒,嘶吼哀嚎永遠不會結束,翌日又恢復如初,重新烹煮,無窮無盡。
他往前一步,踏上殿中暗紅的地毯,未有一滴血液落下。
雙足間的鐵鏈摩擦,引起上首之人的注意。
“這次想好了嗎,是輪回往生,還是墮入無間地獄?”
大殿兩側分別駐守著十大陰帥鬼差,中央黑冠黑袍、斜眉入鬢者正是發問之人——閻羅王。
他左邊有白袍長舌者,官帽上寫著“一見生財”,右邊黑袍兇目者,官帽上寫著“天下太平”。
角落處隱著一道身影,金琰不必看,知道是鐘馗在那兒。
“沒有意義。”他的嗓音沙啞干枯。
“是沒有意義,所以別耗下去了。”
說話間,金琰潰爛的魂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須臾便恢復為死時的模樣。
全身完好,一絲疤痕也無,單看外貌無法分辨出他的死法,倒像是壽終正寢。
閻羅王走近,無論多少次仍舊驚嘆于他的自我修復能力,脫離地獄詛咒還能有這樣堅韌的魂魄,觸目驚心。
“告訴我她在哪兒,找到她,我自然跟她一同離開。”
“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這號人!”閻羅王大喝,聲如洪鐘,地面震動,房梁處灰塵瀉下幾條細線。
他憤怒地將手中的冊子甩至金琰跟前:“地府名冊沒有,生死簿沒有,陽間亦沒有!金琰,你以為我當真治不了你?若你再不說實話,休怪我請來東岳大帝,一掌便叫你魂飛魄散!”
金琰對于閻羅王的憤怒沒有絲毫反應,他自顧自重復道:“大昌朝德年,武帝之女、新帝姑母、鎮國長公主褚風歇。”
句句如數家珍。
“我沒有說謊,她是真實存在的。”他道。
“金琰,你還不明白嗎,這世上從未有過大昌,從未有過褚風歇,你到底在執著什么?”閻羅王一個大嘆息,幾乎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
奈何金琰就是冥頑不靈。
閻羅王快被他逼瘋了,金琰初時還安安靜靜的,每日守在奈何橋邊等著。
等了一百年后整個人魔怔般,非認定是地府囚禁了褚風歇,將整個地府攪得亂七八糟。
他怎么會讓一個小鬼如此放肆,即刻派人捉拿打入無間地獄,必要讓他狠狠記住胡作非為的代價!
然后,無間地獄出現了一個領頭人,高舉反抗不公的旗幟,掀了血池、削了刀山,巨石破、銅柱塌。
區區一個小鬼怎么會這么鬧騰?
他知道不能讓金琰繼續待在地府了,意識到這點時,主動權已經不在他手里了。
金琰死活賴著不走,一次次被扔回無間地獄,一次次被抓回來詢問,每次除了背褚風歇的生平外,別的一句也聽不進去。
閻羅王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另一個麻煩。
他平復好心情,對金琰道:“我知道有一人和你口中的褚風歇很像。”
金琰手腳戴著鐐銬,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抬頭注視閻羅王。
時間仿佛凝結。
周圍的陰官鬼差紛紛化出武器,鐘馗更是上前一步,隨時準備拿下暴怒失控的金琰。
他的武力值并不算強勁,但是很難將其一擊斃命,只要不能立即灰飛煙滅,他便可以無限再生,棘手又難纏。
而且大多數法器對他的魂體沒有作用,在無數次的圍剿中,他們至今沒有找到能夠必殺金琰的弱點。
抓他總是要費上極大的功夫。
“誰?”金琰問道,很平靜。
見到他的反應,眾鬼齊齊松懈下來。
“祝雅。”
“這些年你都在無間地獄,可能沒有聽說過她,很正常。”閻羅王抓緊機會:“她和褚風歇最大的相似點就是,生死簿上也沒有她的名字,但她確實是存在的。”
“她在哪兒?”
“人間。”
“我要去人間。”金琰終于說出這句話。
閻羅王趕緊招手示意黑白無常帶他去輪回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我不會去輪回臺的。”金琰躲開黑白無常的禁錮:“你懂我是什么意思。”
“沒有放你去陽間的規矩。你想想你為了她這些年遭了多少罪,何必呢?早入輪回忘卻前塵,于你于她都好。”
“我答應過她黃泉相逢。”
“說不定她早就忘了你,不知道在世間來來往往走了多少次!”
“你說過,地府名冊沒有她,生死簿也沒有她。”金琰勾起一抹笑意,并不好糊弄:“讓我去人間。”
他指向白無常:“以鬼差的身份,如何?”
閻羅王的視線在白無常和金琰間來回穿梭,最后一咬牙一拍板:“行!”
“咱們事先說好,在其位謀其職,如若你還是任意妄為,地獄就算千瘡百孔,你也別想再出去了!”
“可以。”金琰欣然接受。
“不遺余力幫助她,助她重鑄肉身,然后,殺了她。”閻羅王拍拍金琰的肩膀:“在這個過程中,你有足夠的時間打探清楚她和褚風歇的關系。”
金琰收回思緒,事實證明,她完全不像褚風歇。
“看來你調查過我。”祝雅穿過一道連廊:“那你應該知道我是不死不滅的,答應我的條件,你不虧。”
“為什么執著于長期合作?”金焱問道。
祝雅回答得很干脆:“因為我的計劃要加快速度了,有個鬼差做內應,做事會方便很多。這次算我幫你,日后你要還我的情。”
“成交。”金焱消失在原地。
同時,祝雅來到了消雪閣前。
消雪閣里面聚集了數不清的道士,幡陣飄揚,法壇的香爐里插著三根香,縷縷白煙升起,在空中形成模糊不清的人形輪廓。
有四五個大漢在院外等待著,他們手邊的拖車內裝滿了石頭,厭春正對他們交代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