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狀元命
第四十章
鐘艾聽見這句瞪大了眼睛,隨手從身后拿下來的檀木銅幣盒子被指尖掐得咔咔作響,暗道這周月果然和八字里的性格很符,比較任性。
“話說到這里,就要說到我們夫妻倆了,當年……因為我們也對她的高考分數表示過失望,所以當她提出要復讀,我們也就沒攔著,而是馬上給她找了學校借讀。”周父突然扯松領口露出泛黃的汗衫,邊說話邊用布滿老年斑的左手拍了拍大腿,沙發都被拍出悶響。
鐘艾腳尖勾住腳踏晃悠,和破奴對視一眼,破奴倚著屏風挑眉回應,明白周父這是對自己動了氣。
“而且在小周月小時候,她外公也給她算過命的。”周母突然扯斷一節周月的衣服上的線頭,拉住了自己老伴的手,那節線頭飄到了周月腳邊,接著說“老一輩都比較信這些嘛,當年那個人說,小周月是狀元命,加上孩子從小都厲害,我們一家子都對她會當狀元這件事深信不疑。”
“這事也怪我們,明明那么多年都沒提過這件事,只是心里覺得我女兒厲害,肯定能當狀元,偏偏10年秋天,我們忽然想起這樁老事,告訴了小周月……就是這一說,孩子聽進了心里,她開始更努力的學習,幾乎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就這么過了一年。”她突然抓住女兒手腕,指甲在蒼白的皮膚上掐出月牙印。
“那段時間孩子真是,苦的不成人樣,瘦了十幾斤,頭發掉了很多很多,我們當時都互相安慰,說高考完就好了。”周母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鐘艾無意識轉著鋼筆,聽到這,隔著屏風上振翅的喜鵲看著已經三十二歲的周月,陽光透過冰裂紋窗欞在她臉上切出細碎金斑,想象她當年十八九歲,有著年輕卻削瘦的臉,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沾著墨水漬,意氣風發地第二次走上了戰場。
如果沒猜錯,第二次的結果應該也沒合周月的心意。
“2011年,小周月考了全省第二名,也是全市第二名,拿到了清大的錄取通知書,我們全家都很開心,辦了個大酒席,請了全家族親戚來慶祝,小周月也很開心,但是升學宴以后,她整個暑假都看起來悵然若失,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周父繼續講著,眼睛盯著屏風,但似乎思緒已經回到了當年。
他回想起在自己家那個破舊的職工樓,年輕卻沉默的女兒站在天臺上凝望天空,一整個夏天的夜晚,她都拿著自己的MP3坐在天臺上看星星。
他和妻子不是沒發現女兒的不對勁,但他們一家子整整2年都泡在高壓之中,突然高壓消失,別說孩子,連自己和妻子也看起來和兩年前完全不同了。
所以他們只當女兒作為高壓中心的人,一下子沒了壓力,有些不適應。
可是在那個炎熱的8月底,他和妻子沉浸在要去首都送女兒上學的喜悅夢中的時候,他們在客廳發現了清大錄取通知書的碎片。
“這個通知書也撕了?”鐘艾的大眼睛里除了佩服還是佩服,宣紙被她手中的筆尖戳出個窟窿,任性的人千千萬,直接撕清大通知書的人,恐怕淘遍全國,也只有周月一個人了。
“是啊,鐘小姐,你肯定是感受不到我們當時的詫異和憤怒的,我幾乎是立刻氣上了頭,我老婆哭的泣不成聲,短短幾分鐘,我卻有種要死了一樣的絕望感……”周父說到這,深呼吸了幾口。
“我撿起地上的碎片,沖到了小周月的臥室,大聲質問她為什么,憤怒的吼罵她做事沒輕重,不和父母商量,自私自利……但是小周月坐在書桌后面,靜靜的看著我,平靜的和我說,爸爸,我要當狀元。我當時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就好像有人給我潑了一盆冷水。”
“我老婆聽到這句話也沖了過來,小周月像個機器人一樣又說了一遍,媽媽,我要當狀元。沒有任何感情,任何情緒,但是卻非常的駭人,我和我老婆那天是互相扶著對方走出去的,不然我們幾乎就要暈倒在孩子面前了……”周父渾濁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淚,他又馬上用蒼老的手抹掉,假裝無事發生。
鐘艾后頸突然豎起汗毛,聽著這個故事,心也跟著提了起來,破奴突然用冰涼的指尖點她后頸,激得她差點跳起來。
“后來的12年,她一直是這個目標嗎?而偏偏,這個目標也一直沒實現?”鐘艾揪住自己長發發梢打轉,眉頭皺起,鞋尖碾著地磚縫隙,心中五味雜陳。
“是啊,借讀的學校前面幾年都接受了小周月,但是到了22歲那年,就沒有學校肯給借讀名額了,我花多少錢都沒用,從那時起陽村鎮開始有傳聞,說我家孩子考試考瘋了……”說到這,周父周母同時嘆了一口氣。
“也是那一年,我們才下定決心要給孩子治病……”
“22歲?也就是高考了5次之后,你們才想到要去找醫生嗎?”鐘艾掰著手指頭數年份,閑聊一般問。
周父以為鐘艾在怪自己,急得站起來撞到了茶幾:“我們不是不想治,只是當年心理方面的問題不受重視,一開始我們都還抱著孩子或許能自己想開的想法,所以一開始,我們只是陪著她一遍遍考,可是第五遍她還是不愿意去大學,一定要考到狀元才行……我們才徹底放棄那個想法。”杯子里的碧螺春潑出半盞,他慌忙用袖口擦拭,亞麻布料立刻暈開深色水痕。
鐘艾點點頭,趕忙回:“我只是隨口一問,周老先生您別急哈,后來呢,按時間看,你們給她看病也十年了,這十年,難道她一點變化都沒有嗎?”
“好好,我年紀大了,誤會了誤會了。”周父如釋重負,扯出一抹笑。
“這十年,也不是一點變化都沒有,看病3年之后,她因為接受了一段時間心理咨詢和吃精神藥物,有短暫的好過半年,那半年甚至還談了個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學,也是10年陽市的文科狀元。”周父及時回復。
破奴突然輕笑出聲,“這個周月,對狀元的執念不淺啊。“他指尖金粉在空氣中畫出問號,低頭小聲吐槽,長發掃過鐘艾肩頭。這故事放在古代,說不定就是個典故了,可惜在現在這個時代,成了桎梏頑疾。
“狀元?是想著不能成為狀元,所以成為狀元夫人也不錯嗎?”鐘艾徹底被這個故事吸引了,走到屏風處問。
“那段時間小周月雖然恢復了正常,但和我們聊的也不多,我和我老婆也不敢多說,怕刺激到孩子,到了那時候,我們已經不在乎她能不能上大學了,只希望她身體健康,戀愛順利,如果能結婚生子,是最好的。”周父說的十分真誠。
“可是按這個邏輯來說,她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不是出現了什么變故?”鐘艾看了看談話半個小時一動不動的周月,她牛仔裙的線頭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心中隱約有些不好的感覺。

十有魚
2025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