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對質
夜風漸涼的時候,姜婉寧讓秋蘭去廚房盛了兩碗江米酒。
乳白色的湯水里還摻雜著些許發酵的糯米,撲鼻而來的酒香味,還未入口就已經讓人染了三分醉意。
來自江南的顧氏喜食酒釀圓子,耳濡目染之下,她生的兩個閨女也喜歡,將糯米粉搓的小圓子與江米酒同煮而成。酒釀味濃甜潤,圓子軟糯,湯品甜香。
所以灶上常備著江米酒。但都是用來當作佐料,從來沒有空口飲過。
姜婉寧從前心中有事時,總喜歡飲上幾盞冷酒,如今礙于年齡所限,自然是不能得償所愿。
奈何讓春草去做的事情,她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此時心中忐忑不安,無法平復,只得拿了江米酒湊湊數。
甜香爽口的兩碗米酒下肚,只覺一股子暖意從喉頭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無比的通透,讓姜婉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小姐你少飲些。這雖比不上正經的酒,可喝多了也能醉人的。”秋蘭瞧著姜婉寧手中的瓷碗,躍躍欲試地想要搶走。
“這點子酒,跟撓癢癢似得。”姜婉寧只覺渾身舒坦,心中涌出了無限力量。想她上一世,不說千杯不醉,但好歹也能算個中高手。于是滿意地伸了伸腰,吩咐道,“你趕緊去把姐姐之前給我做的護膝找出來,一會兒沒準用得上。”
秋蘭滿臉無奈地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就拿著一副夾棉護膝走出來,捧到姜婉寧面前讓她確認,“小姐要找的可是這副?”
“這副最厚,墊著最合適。”姜婉寧動作麻利的挽起自己的裙子,“快,給我綁膝蓋上,別綁太緊,不然適得其反。不掉下來就可以了。”
秋蘭一邊動作麻利地幫忙綁著護膝,一邊不放心地詢問道,“一會兒真的不要奴婢陪著您嗎?”
“你記住,我們三人所要做的事情,是環環相扣的,缺少其中任何一環,其他兩環就會變成廢棋。”姜婉寧目光灼灼地看著秋蘭,漂亮的杏眼里寫滿了認真,“秋蘭,我與春草能不能平安,就靠你了!”
“小姐,你真的不告訴五小姐嗎?”秋蘭蹲在原地,仰頭看著姜婉寧,滿眼擔憂,她察覺到了姜婉寧的早慧,可是看著眼前不過九歲的小姑娘,她還是本能的希望自己小姐能夠無憂無慮,“五小姐知道了此事,定然會幫您的。”
“姐姐過得已經如此艱難,這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將她也拉進泥坑里。”姜婉寧笑著搖了搖頭,眸子里藏滿了各種情愫。
春夜的風依舊凌冽,吹得二人心頭亦是一片寒冷。
晃晃悠悠地光亮從院門口透過來,錢嬤嬤手中提著的燈籠被風刮得左右擺動,讓她不得不背著身子護住手中的燈籠,這般扭曲著身子走路,活像一只斷了大閘的螃蟹,偏生此刻配上她倨傲的表情,更顯猙獰。
“七小姐,老夫人讓奴婢來接您去暮安堂問話。”
“這么晚了祖母還沒睡嗎?”姜婉寧蹙眉站起身來,秀麗的臉上寫滿了不解,“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個老奴也不清楚,還請七小姐不要耽擱,趕緊隨老婆子走一遭吧。”錢嬤嬤面色不虞地瞥了秋蘭一眼,又命令道,“秋蘭留下,老夫人說了,只許七小姐一個人去。”
秋蘭低眉順眼的站在原地沒動,余光目送著姜婉寧跟著錢嬤嬤離開院子,心里卻暗戳戳的想:原本還以為要找個怎樣的借口,才能不跟著七小姐去暮安堂,沒想到事情果然如小姐所料,老夫人不會允許七小姐帶丫鬟的。
念及此處,秋蘭動作麻利地進屋子,將之前剪好的小紙人立在燭火前方一些位置,還仔細地拿繡花針固定住。離開屋子后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瞧著確實很像有人坐在燭火旁繡花,這才悄悄地從之前俞氏走過的那條小路溜出了府門。
蘋果在下人房與灶上的幾個婆子吃了些許零嘴,聽到姜婉寧住的院子沒了聲響,便尋個內急的借口,溜到院子里瞅了瞅,見秋蘭與春草老老實實待在房里做針線后,又輕手輕腳地回了下人房。
暮安堂中燈火通明,老夫人崔氏沉著臉坐在主座上,手里捏了串瑪瑙佛珠,裝模作樣地滾著。
姜梅拿了一張手帕抽抽搭搭地在一旁抹眼淚,隔得有些遠,并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淚水,只能聽見她哼哼唧唧的聲音。
姜婉寧百無聊賴地跪在正堂中央,膝蓋被地板膈應得慌,不由盤算著姐姐做的這護膝棉花還是少了些,回去后可以再塞一些。
最先坐不住的是趙晗,紅著一雙眼,宛如一只發了狠的兔子,驕慢地伏在崔氏腿上,指著姜婉寧控訴道,“外祖母!您說了要為我與母親出氣,你瞧瞧姜婉寧那模樣,哪有半分悔過的意思?”
“晗姐兒莫急,也許是寧姐兒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姜梅哽咽著聲音嘆了口氣,眉目間帶著些許憐憫與無奈,“寧姐兒興許只是一時賭氣,才會胡亂說話。”
崔氏見晾了姜婉寧大半個時辰,再加上她也有些困了,便抬眸睥睨著堂下,端足了長輩的派頭,“婉寧,你可知道錯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錯了。”姜婉寧一屁股坐在自己腿上,索性連最后那點子表象也不裝了,完全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姜梅擦了擦淚,語氣滿是委屈,“寧姐兒,你又倔上了。你可知今日你闖了多大的禍事?”
“闖了什么禍事?我今天除了早上來給祖母請了安,一下午都在自己院里。”姜婉寧一臉無辜。
“你可知今日你走后,你姑父發了好大的脾氣,說你晗表妹眼皮子淺,行為不檢。”話至此處,姜梅又抽抽搭搭幾聲,這才梗著嗓子說,“可憐我的晗兒,足足在堂下跪了半個時辰,她爹爹也沒個好臉。”
話畢,又嗚嗚哭泣起來,連帶著趙晗也跟著抹了幾滴眼淚,期期艾艾地望著崔氏。
“你聽見沒有!你還不認錯?”崔氏橫眉冷眼,頤指氣使道。
“祖母,我都熟悉你的套路了。以前小時候,趙晗要我的東西,我若是不給,你就讓我罰跪,說要反思自己的錯誤。”姜婉寧嗤笑一聲,滿臉桀驁,“可是我錯在哪里呢?我的東西是我爹娘給我的。您每次都以我和姐姐有母親的私庫為由,將公中給我們的份例銀子給了大姑母一家,四季衣裳更是從來沒有做過。請問祖母,我的哪一樣東西,就必須要給趙晗呢?”
崔氏愣在原地,一時間倒是沒反應過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懲治姜婉寧,怎么今日的姜婉寧,反應會如此劇烈呢?
其實也不怪她驚訝,畢竟從前趙晗與姜梅沒少在她眼前賣慘,為此,直率純真的姜婉寧沒少在她手上吃苦頭。
作為傳統的內宅婦人,崔氏所求與常人一般無二,希望夫婿疼愛,希望子女孝順,希望孫輩繞膝。
奈何丈夫是個混不吝的,帶著妾室云游四海,幾個兒子又都很出息,最后她竟然落得孤零零一人。
大女兒姜梅婚姻不幸,她怪自己沒有擦亮眼,為女兒尋個好親事,看著姜梅帶著女兒住在家中,又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情感。對于姜梅也就越發的偏心了。
再反觀老三家的兩個閨女,父母恩愛,衣食無憂,明明已經擁有了這么多,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些,多多照顧著寄居在娘家的姜梅與趙晗呢?
況且趙晗是她看著長大的,性子活潑又討喜,不像那顧氏所出的兩個女兒,特別是姜婉寧,和她娘長得那么像,天生的狐媚子。
幸好性子還算是溫和,她雖不喜歡,但也算不得討厭。
可是沒想到,那個面團一般的姜婉寧,今日居然敢這般放肆的與她頂嘴!
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反了天了!你還敢頂嘴!”
崔氏氣得拿起手中的瑪瑙便砸了下來。
姜婉寧腦袋一偏。
瑪瑙串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頓時天女散花,朱紅圓潤的瑪瑙珠子散落的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