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滾過宴桌落了灰的豬蹄，靜靜躺在角落，收拾殘羹的人沒注意，讓小傻子撿了便宜，趁四下無人她飛快跑去，抱起那只如珍寶似的豬蹄藏入懷，鉆進一旁角落里，途中還因過長的裙裾踉蹌了好幾下。

　　“好……香香……”小傻子鼻涕混著口水流了一地，眼睛冒著光，躊躇著下嘴，卻好似不得要領，總也咬不下來。

　　“傻子。你還想將骨頭一并咬下不成？”洛遙夜扶額。

　　聽著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漸遠，他煩躁的心終于定下來，但那可憐瑟縮樣總在腦海里揮之不去，輾轉反側，他還是打算拾起自己百年老鬼的風度，去看看去。

　　于是便瞧見了她囫圇啃豬蹄的一幕。

　　“連吃都不會吃，真蠢。”他嘖了一聲，收回了落在她油乎乎的手上的視線，癟嘴吐槽。

　　她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又愣了一下，手里的豬蹄就掉了下去。

　　“唔……”正要伸手去撿，卻又被他隔空拍開，她不太明白，緩緩抬起頭，眨著一雙大眼，看著眼前嵌在暗夜里的高大的哥哥，開口道，“餓……傻子餓、了……”

　　是了，沒人管她，她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阿燁，夜深了，你身子薄別在外面待久了。我快忙忘了，這姑娘也還沒吃飯呢，剛剛差人拿了小菜送你屋里了，你帶她回去墊墊肚子，用完了都三更天，早些歇息了吧。”肖夫人苦口婆心勸道。

　　“你重新給她打掃間房，我不跟她一起。”

　　“大晚上的，怪折騰人的。好了好了，你既不愿便叫她睡在耳房吧。”肖夫人嘆了口氣，退讓一步。

　　回屋看著滿眼的紅，心里仍舊不爽利，可從沒讓他搬出去留這個外人便利的道理，便一揮袖，憤憤地端起杯喝起悶酒來。

　　實在是餓急了，來不及看他的臉色，端起飯碗抄起筷子狠狠灌了起來。

　　洛遙夜實在對她沒眼看，撂下一句，“吃完滾。”

　　“去……去哪兒……？”

　　“耳房。你最好老實點，再發出一點聲音就掐死你。”

　　“唔……唔……我、我會聽話的……乖、乖的……”

　　他最后一眼瞥向她滿面油漬的模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想不到自己英名一世，來世竟要娶個傻子作妻，實在丟臉！白眼翻過，冷冷道，“臟死了。”

　　聞言她遲鈍的抬起袖子，抹上臉，越抹越油，差點糊得她睜不開眼。

　　“對、對……不起。”

　　“哼。”

　　洛遙夜閉著眼盤腿坐在床上運功，想著有自己的吩咐，小廝輕易不會進來，根本沒設結界，沒想到那蠢東西又巴巴湊了過來。

　　“哥、哥，可以給……我一床、被、子嗎？沒、沒有、稻草，會冷的。”

　　小小的傻子在家也是睡過錦緞的，只是長大后腦子越發不靈光，姨娘又死了，后來因著自己愚鈍不知何處惹了大夫人被扔去柴房過活去了。

　　柴房沒有一張床，她就窩在用來起焰的稻草堆里。之后的日子就不太好過，夏天，蚊子總是多，咬得她滿身包，有時還會被爬來的毒蟲子蟄得發麻。冬天，蟲子是少了，但實在冷的過分，往日堆的稻草越來越少，越來越潮，凍瘡纏滿四肢，將它們肥大，腫脹，變色，變形。于是干活就更加不利索，受得打就愈加多。終于在一天被打得幾近暈厥卻又被反復凍醒之時，她摸索著爬去灶口窩在灰燼里，可依舊鉆骨的冷。

　　怎么辦呢，她決定生火。有了火，就不怕冷啦。

　　生在哪兒呢？就在離自己“床”最近的地方生吧，睡覺烤著火，肯定暖暖和和的。可她真的傻得很，不過一會兒就點著了整間屋子。離得近的丫環婆子聞到味，趕緊將人扯了出去，畢竟還是個小姐不是，總不能叫火給活活燒死不成。

　　睡了兩天走廊，她便被打包處理，不，出嫁了。

　　到了這個家，這間房，一切都很好，既不漏雨又不漏風，只是沒有稻草，床上擺著很多字畫，縱然她不識貨，但看著能“睡”在床上的就是尊貴的。它們又美麗又潔凈，她不敢碰，賠不起。

　　那么該怎么呢，她想起那床被他扔掉的被子——被扔掉的等于不要的，等于臟的，等于她可以試試討走的。

　　“……可以嗎？”怕對方沒聽清楚，她又努力咬字竭力吐出這好不容易拼成的完整句子。

　　“里面沒有嗎！你還真把自己當公主了，生怕墊子硌著你是吧！”

　　說實在的，他并不是如此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吝嗇鬼，但不知如何，他總忍不住討厭她這幅蠢樣子，非要朝她發火。

　　又被吼了一通，她就算再遲鈍也意識到眼前人不待見自己，她連連點頭，嘴里熟練討饒，“好的，好的……不敢了，不敢了。”

　　“神經。我怎么你了嗎？做出那種樣子！”

　　他眉頭緊鎖，一股無名火竄進腦門，拎起被子劈頭蓋臉的朝她扔去。

　　“拿好，滾。”

　　“唔……好的，不敢了……”

　　頭上唯一一只金光閃閃的發釵鉤住了她的細軟發絲，墜在耳邊將落不落，終于在被子扔來之際撲倒在地，劃破了一只耳朵。

　　不敢叫疼，會被打得更疼。這是她多年來總結的經驗。

　　但好歹有了被子，今夜會睡得很香。想到不用受凍，她真的很開心。

　　第二日，來梳妝的小丫環見她可憐的裹緊被子縮在耳房角落里，小臉蜿蜒著一條駭人血跡，似劃破了相，生出幾分詭異的美來。

　　“小主，小主，醒醒，該梳洗給老爺夫人請安去了。”見人迷迷糊糊的醒來后，問道，“小主的臉是怎么了？”

　　小傻子順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血，喃喃自語，“自己碰的……活、活該……”

　　小丫環不語，只是將人扶了起來，換上新衣，抹掉脂粉。

　　小傻子沒見過世面，也沒接觸過這么多人，哆哆嗦嗦地隨著身邊高挑清癯的身影動作。

　　老爺夫人倒也沒有為難她，連敬茶問安等常禮都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