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開放日臨近結(jié)束的時候，本就呼嘯肆虐的風(fēng)更大了一些。

　　天上壓著重重的陰云，暗紫色的電光自云層間隱約可見，空氣里凝結(jié)著稠密的水汽，悶得人有些喘不過氣地心慌。

　　馬鑠成心煩意亂地翻著演講稿，忽然抬起頭對身邊秘書抱怨了一句：“吵死了，到底是什么動靜，一直響個不停的！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有這么難嗎？”

　　那秘書平白無故被沖了一頓，面上卻也沒有什么委屈，走到門外左右看了看，回來畢恭畢敬地垂下頭：“校長，應(yīng)該是雷聲?！?p>　　馬鑠成極快地點(diǎn)了幾下演示文稿，最后鼠標(biāo)摔在說上，不滿地看向?qū)Ψ剑骸爸挥欣茁?？?p>　　那秘書還沒有回答，他自己先意識到這話實(shí)在是太無理取鬧了，便揉了揉額角嘆一口氣，話題一轉(zhuǎn)：“這么說起來等會兒要下雨？”

　　“天氣反饋應(yīng)該是陰天，雖然有雷暴，但是近四小時內(nèi)預(yù)報不會下雨。”秘書抬眼看向窗外，陰暗的天幕下，整潔到有些詭異的校園透著幾分肅殺，“馬校長，條狼氏似乎已經(jīng)收隊準(zhǔn)備回去了，但是肯定不止那個學(xué)生?！?p>　　馬鑠成冷笑了一聲，眼神里透出幾分輕蔑：“我還能不懂這幫小屁孩？不就是他們那個叫什么‘少年守夜人’的小團(tuán)體嘛，每次搞事情的就是那幾個人。”

　　“雖然威懾的確可能有些作用，但是依照以往的經(jīng)驗(yàn)，這些頑劣之人可不會消停啊?！?p>　　馬鑠成點(diǎn)點(diǎn)頭，頗有些戚戚然地嘆息一聲：“要是孩子出生前就能知道它的秉性不就好了？有些孩子，天生是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們除了胡作非為什么也不會，留在這個世界上也是禍患，叫父母煩心，又給別人添麻煩。”

　　“那些頑劣之輩，大抵就是上天給人間的劫難吧？”秘書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附和道，“幸好人世間還有校長這樣的悲憫之人，愿意給這些小輩一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p>　　馬鑠成滿足而謙遜地笑了笑：“這里又沒有外人，就不用這么恭維我了。”

　　“屬下是真心這么覺得?！?p>　　他終于愉快地笑了起來，仿佛將身上的沉重和自我懷疑一掃而空似的：“還是你說得對啊，這些孩子們，雖然是孩子，但是眼下是家庭的負(fù)擔(dān)，今后未必不會變成社會的敗類。我們雖然看起來殘忍，然而也是無奈之舉?！?p>　　“他們中那些改好了的孩子自然會知道您的苦心，至于冥頑不靈的，也不必理會?！?p>　　馬鑠成走到窗邊，俯身望去，就看到一些家長站在門口不斷地擦著眼淚，也不多說話，就是一邊掉眼淚一邊嘆氣：“多可憐喲……”

　　“這些爹媽才是真的可憐人啊，生的孩子有修仙的資質(zhì)一等一的好事，他們卻偏偏攤上這么些冤孽種，又不舍得親手把他們殺了，留著又讓全家人膽戰(zhàn)心驚。如果我們再不為他們考慮，誰還能為他們考慮呢？”

　　葛淼心有點(diǎn)慌，池貍到了這里之后便和她分開，大約是變了獸形混進(jìn)去，想要把自己的好朋友李子明早早帶出來，好遠(yuǎn)離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紛紛擾擾。

　　今天正是任長生說要搞事情的日子，情況到底將如何發(fā)展，她心里也是不住打鼓七上八下。葛淼沒有做過什么兇險的大事，非要說的話也不過是組織過幾次無功無過的校園活動，她生來便是循規(guī)蹈矩安于現(xiàn)狀的性格，對于那如同洪水滔天似的憤怒與混亂天然存有幾分不甚了解的畏懼。

　　池貍不見了，任長生不知道為什么也沒有來，她等在家長隊伍里難免有些無措，只能與另外幾個家長一起坐在椅子上。身邊坐著的母親嘴里一直碎碎叨叨地說著什么，仿佛很悔恨地抹著眼淚啜泣。

　　任長生看著她頭發(fā)里藏著的白發(fā)，心里不由得想起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母親，便生出幾分不忍來，遞了一張紙給對方。

　　那母親抬起眼看了一眼她，含糊地低頭道了謝，用手絹抵著眼角緩慢抽氣：“哎……”

　　“別難過了，日子總要往前看?！比伍L生低聲安慰了一句。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誰能接受呢？”那母親掉著眼淚，一邊將紙巾印在自己眼角，一邊嘆息一邊哭泣，她瞟一眼葛淼，仿佛敷衍似的問了一句，“你好年輕呢？”

　　葛淼笑了笑，含糊搪塞：“來看親戚的，不是我的孩子?！?p>　　那母親沒有多問，只是答應(yīng)了一句，便又沉浸到自己的悲傷里面去了：“我照顧他這么多年花了多少的心力，這孩子怎么就像個捂不暖的石頭似的？我自己也是筑基期，他爸爸差一點(diǎn)都能上金丹期了，我們倆在一塊怎么都不該差的，但是最后這孩子那仙骨里面時時刻刻都縈繞一股魔氣，這算怎么回事？現(xiàn)在好了，修仙修不上去，還要防著他入魔，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被這么對待？生了這么個孩子？”

　　任長生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但是看到對方實(shí)在太傷心，也不忍心不管了：“修仙我不太懂，但是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修仙一條路……”

　　那母親忽然放下手里的紙，聲音一瞬間變得不耐煩而冷硬：“你不懂？你不懂你說什么？眼下除了沒仙骨的，誰不修仙？他不修仙，那我這么多年算什么？”

　　葛淼忽然一愣，恍惚間仿佛看到對方的可憐和眼淚里猛然伸出一把刀似的。

　　“抱歉。”那女人扭頭總算看了葛淼一眼，擦擦眼淚，“沒有仙骨也就算了，但是他好不容易有這個天賦，怎么能浪費(fèi)呢？”

　　葛淼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生出幾分不是滋味的憤懣：“您望子成龍，我也能理解——但是您知不知道，這里很多老師會體罰學(xué)生，你知不道到他們在這里經(jīng)歷了什么？”

　　那母親仿佛看見什么笑話似的瞪大眼睛看了葛淼一會，隨即低下頭下意識躲開了葛淼的目光：“這話說得真是……不過，我又不是為了讓他享福才把他送進(jìn)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