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谷深處,臨著一條清澈見底、終年氤氳著淡淡藥香的溪流,新建了一座精巧雅致的竹樓。樓前辟了一小片藥圃,栽種著些溫養的靈草,幾株梨花樹正值花期,潔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宛如碎雪。
晨光熹微,透過雕花的竹窗,溫柔地灑在臨窗的軟榻上。
鳳懷瑾靠坐在榻邊,身上只著一件素色的軟緞中衣,衣襟微敞,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和一小片緊實的胸膛。他肩胛處那道猙獰的貫穿傷雖已愈合,留下了一道淺粉色的疤痕,但每逢陰雨或勞累過度,內里筋骨仍會隱隱作痛。此刻,他正微微側著身,方便身后的人動作。
月衡跪坐在他身后,墨玉般的眸子專注而溫柔。她纖細的手指沾著溫熱的、散發著清冽藥香的碧玉膏,力道適中地按壓著他肩胛疤痕周圍的穴位。指尖所及,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肉之下那些細微的、因舊傷而略顯僵硬的筋絡。
“這里……還疼嗎?”她輕聲問,指尖在一個穴位上稍稍用力。
鳳懷瑾幾不可察地吸了口氣,隨即放松下來,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溫軟的弧度:“無妨,只是有些酸脹。你的手法,比素問還要精妙些。”他閉上眼,感受著她指尖傳遞的溫熱和那份小心翼翼的呵護。這份親昵的照料,對他而言,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更能撫平傷痛。
“油嘴滑舌。”月衡嗔了一句,臉頰卻微微泛紅,手上動作更加輕柔細致,“素問姐姐若知道你這么說,怕是要給我加功課了。”
自長生樓一役后,已過去數月。神醫谷在玄參長老的主持下,耗費了無數天材地寶,才將鳳懷瑾從鬼門關徹底拉回。而月衡強行催動“星隕玉佩”之力,也幾乎耗盡了本源,幸得鳳懷瑾親自調養,加上月氏秘傳的調息之法,才漸漸恢復元氣。兩人皆是劫后余生,這份相伴的寧靜時光,便顯得彌足珍貴。
鳳懷瑾不再擔任天啟太傅之職,朝堂紛擾,盡數拋卻。神醫谷谷主的責任,也暫時交由素問和幾位長老分擔。玄參長老只丟下一句話:“養不好身子,谷主之位就換人坐。”話雖嚴厲,卻滿是關切。他樂得清閑,只想守著眼前人。
藥膏涂抹均勻,月衡又為他輕輕按摩了片刻,直到那處僵硬的筋絡徹底舒緩開。她拿起一旁溫熱的濕帕,仔細擦凈手指,然后取過一件月白色的外袍,為他披上,細心地理好衣襟。
鳳懷瑾睜開眼,握住她正要收回的手腕,輕輕一帶,便將她攬入懷中,讓她側坐在自己未受傷的那側腿上。月衡低呼一聲,臉頰更紅,卻沒有掙扎,順從地依偎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阿衡,”他低頭,下頜輕輕蹭著她柔軟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滿足,“今日覺得如何?心口可還有滯悶之感?”雖然她的“流光”之毒已在他窮盡畢生所學、輔以“星隕玉佩”的殘余力量下徹底拔除,但本源受損的調養,非一日之功。
月衡在他懷里搖搖頭,仰起臉,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他的影子:“早就不悶了。倒是你,昨夜批注那幾卷古籍到深夜,今晨又起這么早練劍,當心舊傷反復。”她伸手,指尖輕輕撫過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帶著心疼。
鳳懷瑾捉住她作亂的手指,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不過幾卷前朝醫典,看著有趣罷了。至于練劍……”他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深意,語氣卻依舊溫和,“總得盡快恢復,才能護得我的阿衡周全。”那場血戰留下的陰影,讓他無法容忍自己再有任何無力保護她的時刻。
月衡心中一暖,又有些酸澀。她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掌心相貼,傳遞著無聲的安慰:“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窗外,梨花飄落,溪水潺潺。幾只靈巧的藥雀在枝頭跳躍鳴叫,陽光透過花枝,在竹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時光在這里,仿佛被拉得很長,很慢,流淌著藥香、花香和彼此相依的暖意。
午后,鳳懷瑾在竹樓前的梨樹下擺了一張矮幾,烹煮清茶。月衡則坐在一旁,膝上攤開一卷泛黃的月氏族譜,正細細研讀。她已正式接任月氏族長之位,雖遠離朝堂,但守護“星隕之秘”的責任仍在。鳳懷瑾從不干涉,只在她需要時,提供他淵博的學識和獨到的見解。
茶煙裊裊,清香四溢。
鳳懷瑾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月衡手邊,目光落在她沉靜的側臉上。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梨花,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她專注的神情,微蹙的眉尖,偶爾提筆在紙箋上記錄著什么的樣子……都讓他移不開眼。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片同樣盛開著梨花的樹林里,第一次見到那個臟兮兮、眼神卻亮得驚人的小女孩。那時的他,懵懂地遞出那顆救命的丹藥,心中只有醫者的本能和對弱小的憐憫。他從未想過,命運的絲線會在那一刻悄然纏繞,歷經生死浮沉,最終將他們緊緊系在一起,回到這相似的梨花樹下。
“看什么?”月衡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對上他深邃含笑的眼眸,臉上飛起紅霞。
鳳懷瑾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輕輕拂去落在她鬢邊的一片潔白花瓣。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想起小時候,”他低聲道,聲音帶著回憶的暖意,“在梨花樹下,第一次見你。那時你小小的一只,像只受驚的小鹿。”
月衡放下筆,也笑了,眼中泛起溫柔的水光:“是啊,那時你像個小神仙,從天而降,救了我的命。”她頓了頓,看著他肩胛的方向,聲音輕了下去,“沒想到……最后還是我連累你……”
“阿衡,”鳳懷瑾打斷她,語氣鄭重,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沒有連累。遇見你,救下你,是我此生最不后悔的事。”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若說虧欠,是我虧欠了你。讓你獨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流光’之苦,讓你流落江湖,讓你……”他想起長生樓那身刺目的血色嫁衣,心口仍是一陣銳痛。
“都過去了。”月衡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用力搖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努力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你看,我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在這里,有梨花,有溪水,有你。”她拿起案幾上那枚被精心修復、雖然裂痕猶在卻溫潤依舊的玉佩,“還有它,把我們重新系在一起了。”
鳳懷瑾看著那枚玉佩,又看看她含淚帶笑的臉龐,心中最后一絲陰霾也徹底散去。他傾身,一個溫柔而珍重的吻,輕輕落在她的眉心。
“嗯,都過去了。”他低聲應道,將她擁入懷中。
梨花如雪,靜靜飄落。茶香在暖陽中彌漫。溪水潺潺,仿佛在吟唱著亙古不變的安寧。
這一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醫谷主,也不是神秘莫測的天啟太傅,更不是浴血拼殺的救世之人。他只是鳳懷瑾,一個守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在梨花溪畔,與她共飲一杯清茶的尋常男子。
過往的血色與驚瀾,盡數沉淀為守護的基石。未來的路或許還有風雨,但只要有她在懷中,有這方寧靜的天地,他便擁有了對抗一切的勇氣和力量。
瑾玉承輝,映照的不僅是過往的劫波,更是攜手同行的、細水長流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