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花午夜橋,有鬼嘆今朝。
百年前,鹿紅百無聊賴地在紅書樓翻閱三界奇聞軼事時,曾于不知名的散冊中看到過這一句。當時她還納悶了片刻,妖界花嫁橋每到午夜就會出現這個不假,可花嫁橋上怎么有鬼嘆今朝的?
聽完黃老財淺淺的描述后,她皺眉問道:“如果她是在等毀掉她一生的人,”她望向銀子,“你哥跟她又是什么關系?”
銀子絞盡腦汁思考,卻怎么也找不到個恰當的形容詞。
他們兄弟二人跟那女鬼的初見,是在花嫁橋。蟾關渡午夜正點擺渡,擺渡之船行出桃花源,就可以看到一道氣派的橋,那橋上綴著白素的藤蘿花,灑灑到水面上,微波乍動。
這就是有名的花嫁橋,憑空出現在蟾關河面,灰色石面橫跨三孔,篆刻鴛鴦圖騰。
有傳聞說,天上月老祠,地下花嫁橋。這矗立于冥界與妖域之間的這橋梁,能夠檢驗一個人的真心,只要有情人一起走上花嫁橋,必然白頭偕老,永生永世都不會分開。
金子沒有意中人,他和弟弟坐在蟾關渡船上,行到花嫁橋旁,他抬起了頭。
食木妖長相丑陋,如同怪物,比四不像神獸低廉太多,他們平凡又普通,卑微又無用。
可即便這樣,金子還是向往愛,他和弟弟偷跑出森湖,為的就是出來體驗一下,跟之前不一樣的生活,他們可以像別的妖怪一樣走街串巷,也可以不止吃木頭,嘗嘗青菜味道。
未經世事的妖怪那一抬頭,他看見了站在花嫁橋中央的白衣女子,她有那樣濃密的黑發,青絲垂到腰間,她衣物上繡著八卦的圖騰,輕紗受風搖曳,她偏過頭,露出那小巧的臉。
她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眼下有不算深沉的粉紅,好似剛哭過,我見猶憐。
金子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后來很多次來蟾關渡乘船,都是為了看她一眼。
銀子對哥哥的做法并不理解,只是哥哥每次見到這女人的時候,嘴角都是帶笑的。
他們第一次跟這女人搭上話,是在人間中元節那天。
黃家客棧賓客滿座,金子銀子隔桌對坐,他們帶出來的幽泉水不多了,留不了兩日,就要趕回森湖了,銀子對此無感,對他來說,吃木頭和吃菜是一樣的。
但金子舍不得,他朝思暮想的人,還在這蟾關渡。
陰風拂過客棧正廳的燭火,竟有瑩綠色光點從大門飛進,飄來藤蘿花不深不淺的香。
掌柜黃老財撥弄算盤的手微頓,仰頭看向門口,“又一年中元節了。”
無聲無息到達的白衣女子站在客棧門外,神情毫無波瀾,她那雙單薄的柳葉眼空洞之后滿是仇恨,視線一一掃過廳內所有人。
當她望向金子,一貫膽小怯懦的食木妖竟鼓起勇氣沖她打了個招呼。
金子面帶微笑,僵硬地揮手,他只覺自己的獠牙無處安放,怎樣才能表達友善?
白衣女子似乎皺了眉,下一秒,她已站在金子面前。蟾關河里的死氣涼涼,夾雜著藤蘿花盛開的那種清,像是一團迷藥,金子當場緊張的不知該說什么,垂下頭手足無措。
“你認得我?”白衣女子一字一句發問。
“當然,”笨拙的金子沒察覺她眼底復雜的怨毒,“我經常來蟾關渡坐船,就是為了看你一眼,你長得真秀氣,比我們家族所有的女妖都好看。”
“看我一眼?”白衣女子冷笑。
“是啊,你為什么日日站在花嫁橋上?你很喜歡花嫁橋嗎?你住在桃花源?”金子看到她在笑,沒有發現什么不對,像個想吃糖的孩子,盡力同心上人搭話。
“咳咳,”黃老財咳嗽幾聲,打斷了金子努力找的話題。
白衣朝黃老財看過來,“你客棧里,還是沒有我要找的人。”
“他不會來的,因為你在這兒。”黃老財揣起葫蘆喝酒,沖白衣揮手,“回去吧。”
許是白衣心有不甘,她目光回到了金子身上。
那眼神令銀子發毛,他拽了拽哥哥的手臂,示意哥哥不要再說話。
如今的金子哪聽得了這勸,他站起來,想邀請白衣同座。
白衣警惕后退,金子向前想告訴她自己沒有惡意,可白衣下意識出了手,青藍色的光打向金子胸膛,好巧不巧的將那盛放幽泉水的木壺背帶打斷,木壺掉落在地,頭一歪,為數不多的幽泉水盡然灑出。
“幽泉水!”銀子趕忙去扶那木壺,然為時已晚,最后一滴泉水晶瑩砸地。
嘀嗒,一聲。幾乎是震碎了銀子的希望。
食木妖離開幽泉水會死的!
他憤怒地瞪向白衣,卻只望見白衣遠去的背影。
銀子在氣頭上,想追上去討個說法,又被金子攔下,他聽見自己的哥哥向著外人說話,“她一定不是故意的,我們回家吧,灌滿幽泉水再回來。”
“哥,你瘋了嗎?你居然還想回來?你還想再見到她嗎?”銀子握緊哥哥的肩,搖晃他想給他晃得清醒,“你沒見到她對我們有敵意嗎?”
黃老財撥著算盤,也提點起兄弟兩人:“那丫頭不是好惹的,你們若是想日子太平點,別去招惹人家。”
回憶戛然而止,銀子無助攥拳,指甲掐進掌心的肉里,他渾然不覺得疼,“要是當時,我哥哥聽了我和黃掌柜的話,興許,就沒有后來的事了。”
鹿紅瞅著他表情的變化,從悲傷到痛苦,再到怨恨再到……絕望。
“后來,你哥哥又獨身去了花嫁橋?”涂山絳大抵猜出后續,金子得知銀子非常抵觸他來蟾關渡見白衣后,應當不會再強迫弟弟跟他同去了。
銀子嘴唇囁嚅,最終只點頭,“那次,我哥哥差點溺死在蟾關河。”
黃老財嘆出一口氣,環視所有人后,坦白道:“我看那丫頭生前,是個道姑。她腰間掛著八卦鎮靈的羅盤,而且,尋常凡人身死,即便成為怨魂,法力亦然不會像她那樣厲害。”
“道姑?”允恒雋聽著深感不現實,“道姑不應該清心寡欲嗎?她不在道觀修行,跑來試練姻緣的花嫁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