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金色的符從淑嫻的額頭上慢慢滲了進去，她的整個身體都發出金光來，過了一會兒，金光滅了。各位道長起身。

　　李熙成說：“各位師伯師叔辛苦。”

　　淑嫻連忙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周定也想去摸摸看。

　　喬韻蘭說：“有勞各位道長。多謝掌門賜符。”

　　孫崢說：“我知道掌門現在有許多事要忙，但我還有一件要緊事需要單獨和掌門談談。”

　　“當然，請侯爺隨我來。”

　　孫崢說：“伯符，你隨我來。”

　　淑嫻問：“為什么大哥哥也要去？”

　　孫崢板起臉，“沒規矩。”

　　喬韻蘭說：“他們肯定是談男人那些無聊的事。我們跟梁仙姑去看大仙鶴，你不是一直想看嗎？”

　　周定對淑嫻安撫地笑笑，趕緊跟上孫崢。

　　東邊的墻上掛著一幅仙鶴圖，李熙成穿圖而過，并沒有在圖上停留。孫崢和周定也跟著穿過去。原來是一小間房屋，靠北邊是一張方桌，方桌左右各有一把圈椅，東西兩邊墻下放著幾個圓凳。李熙成和孫崢坐在圈椅上，周定站在孫崢下首。

　　“我已經開啟靜音結界，沒有人能聽到我們的話。侯爺有何事，請講。”李熙成說。

　　“前不久的羅族叛亂，掌門可有聽說？”

　　“略有耳聞，但并不清楚其中原因。”

　　“新任宣撫使烏撒輪向他們征收大量白糖泥，導致很多孩子死亡。”

　　“那白糖泥是什么東西？孩子們又是怎么死的？”

　　“伯符，你來替我把前因后果講給掌門聽。”

　　周定點點頭，叔父臉色蒼白，大概傷口又痛了。

　　在蜀山附近，羅族人聚居之處，有一處秘境，里面有各種神奇的動植物。白糖泥就是其中一件，它是泥土，卻像糖一樣甜。只有十歲以下的孩子才能進去秘境，每個人一輩子只能進去一次，而且不能貪心。里面的各種東西，最多能拿多少都有規定。白糖泥，每個孩子最多只能帶走兩把。羅族人把秘境當成上天賜給他們的禮物。突然有一天，宣撫使烏撒輪命令他們，每個月必須獻上十擔白糖泥。所有孩子都進去一次后，仍然沒有湊夠。各寨子的首領都被烏撒輪責罰，但進不去就是進不去，無法可想。

　　這時，烏撒輪帶來了一個道士，自稱赤松子。道士給了他們五張符，烏撒輪威逼他們選出五個孩子佩戴符再進去秘境。一個孩子再也沒有出來，另一個帶著全身傷痕，變得像木偶一樣，不會哭喊，不會說話。但其他孩子活著回來，還帶回了白糖泥。征收得以繼續。但時不時地，總有孩子受傷或失蹤。忍無可忍的羅族人，最終聯合起來，攻進烏撒輪的寨子，一路追殺，奪下天生關。

　　孫崢說：“好了，就講到這里。我奉旨平叛，調查后發現，叛亂的根源是——駐顏丹。那是赤松子煉制的丹藥，服之能令人返老還童。而駐顏丹的主要材料就是這白糖泥。”

　　李熙成說：“我之前也曾聽說駐顏丹，這赤松子自稱東海散仙，我卻有些懷疑他是妖。若他只是煉丹賣藥交換榮華富貴，雖然行為可惡，卻也不在誅殺之列。我立刻派弟子下山協助侯爺捉拿，若是妖，捉回蜀山，若是人，交由侯爺處理。”

　　孫崢說：“不，我并不是來請蜀山弟子捉妖。我有一個重要證人，指認赤松子是蜀山弟子。”

　　周定以為，李掌門可能會大怒，或斷然否認。

　　卻見李熙成沉吟了一下，說：“從我們進來之后一直有人試圖偷聽我們談話，只怕真有蜀山弟子牽連其中。”

　　“偷聽的人現在就在外面？那趕緊——”周定問出聲后，又羞愧地低下頭，糟糕，晚輩沒資格插嘴。“抱歉。”

　　李熙成溫和一笑：“這孩子真是嫉惡如仇。我不能確定偷聽的是誰。再者，偷聽雖然可疑，但并不能說明此人就和駐顏丹有關。侯爺能否讓我質詢一下那個證人？”

　　“我的證人是烏撒輪，據他所說，赤松子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大約三十歲左右，普通長相，所用的飛劍上，有蜀山標志。”

　　“蜀山飛劍只賜給內門弟子，但僅內門弟子也有兩千多人，符合這種外形特征的人不少。如果只有這一項信息，很難找出嫌犯。烏撒輪能指認赤松子嗎？”

　　“烏撒輪已經死了。”孫崢停了一下，觀察李熙成的臉色，然后繼續說：“在想要暗殺烏撒輪的那些人看來，烏撒輪已經死了。我預先找了一個樣貌相似的死囚，與監獄中的烏撒輪交換了位置。”

　　“那么，接下來是指認還是設計？”

　　“我已經設好陷阱，但還未發動，尋常軍士可能不是赤松子的對手。”

　　“明白。我請一位師姐率領五名信得過的弟子聽侯爺差遣。”

　　一個看似十五六歲的小道姑突然撞進來，一臉驚惶。“非常抱歉，事態緊急，所以——”

　　“不要緊。若楠，深呼吸，到底怎么了？”

　　小道姑定了定神，說：“孫小姐被擄走了，師姑受了傷，叫我趕緊來稟告掌門。”

　　淑嫻和母親跟著梁成玉去看仙鶴。她早就聽丫鬟嬤嬤們說，蜀山之上有各種仙禽仙獸，能馱著人在天空飛行，這下終于能看見了。蜀山飼養各種珍禽異獸的地方在主峰東側，名叫小魚峰，因為那山峰的樣子就像一條躍出水面的魚。梁成玉摟著淑嫻御劍飛行，另外一個姓陳的道姑帶著喬韻蘭，很快就飛到了魚頭的位置。御劍飛行比坐在飛船里刺激得多，淑嫻又緊張又興奮，緊緊抓住梁成玉的衣襟。她們降落在一個湖泊旁邊，好幾只巨大的仙鶴盤旋在湖面上，每一只都比戰馬還要大。陳道姑送完她們就回去了。

　　梁成玉說：“我們先把各處都看一遍，然后再騎仙鶴回去。”

　　淑嫻連連點頭，說：“好”。

　　梁成玉微笑著說：“今天值守弟子不在，大概都去主峰幫忙了。怠慢之處，還請夫人小姐見諒。”

　　喬韻蘭說：“是我們不該在這時候給貴派添麻煩，只是這孩子難得來一趟，想讓她長長見識。有勞梁仙姑了。”

　　她們一起看了有一張床那么大的烏龜、會噴出五彩云霧的麒麟、眼睛能放出金光的巨雕。

　　淑嫻心里充滿了艷羨。問：“仙姑，是不是學會蜀山道術后就能收服各種仙禽異獸？”

　　“每個人的稟賦不同，最終能學會的道術也不同，而且能不能收服它們還要看機緣。你想要一只嗎？”

　　“嗯。一般要怎么樣才能加入蜀山？”

　　“按尋常路徑的話，要先接受考核，成為外門弟子。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礪后，才有可能拜師，成為真正的蜀山弟子。不過，也有些資質特別好的，直接被收為內門弟子。”

　　“那我的資質夠不夠？”淑嫻問的時候有些臉紅。雖然掌門夸自己資質好，但也許只是客氣。

　　“小姐的天分極高，若是愿學道，只怕好些師姐妹要和我搶著收徒。只可惜……”

　　喬韻蘭接口說：“傻孩子，爹娘怎么會舍得你上山學道？尤其你爹那個老頑固，不可能會同意的。”

　　淑嫻有些不開心，但也沒辦法。這時，她們前面出現一片茂盛的綠草地，草地中間似乎有一個拱起來的土坡。陣陣腥味從草地那邊傳來。真是奇怪了，這一路看的各種仙禽異獸，基本都帶有各種香味，這一處怎么那么臭？

　　“那里有什么？”淑嫻問。

　　“那里養的東西很丑惡，沒什么好看的，我們從旁邊繞過去，去看寶石螳螂。”

　　淑嫻更好奇了，但是也不好多問，只好一邊往前走一邊偷瞄那個土坡。突然，一道黑色的長線從土坡射向她們，淑嫻驚叫一聲。喬韻蘭趕緊把她拖到旁邊的樹林中。梁成玉已經拔劍和那個黑色怪物戰在一起，原來那怪物是一條黑色的巨蛇，比剛才更濃的腥臭味從巨蛇身上散發出來。

　　梁成玉喊：“你們快去仙鶴——”黑蛇噴出黃黑色霧，梁成玉急忙閃避。

　　喬韻蘭猶豫了一下，皺眉，咬牙，說：“你去剛才的仙鶴那兒，想辦法騎仙鶴回去報警。若不能，就躲在那附近等著。”

　　“那你呢？”

　　“我去幫梁仙姑，看樣子只怕她堅持不了多久。”

　　淑嫻沒有爭辯。母親雖然一向溫柔，但當嚴肅的神色出現在她臉上，就沒有人能違逆她，就算是父親，也不能。如果我像母親一樣從小習武，現在我就能幫忙了。為什么父親母親都不讓我習武？淑嫻一邊想一邊朝來時路跑去。沒跑幾步，突然有人從旁邊的樹林里竄出來，一把夾住她的腰。飛起。她的臉朝下，只能看見下方快速閃過的地面。

　　“娘！”淑嫻大叫。

　　那個人在她肩膀上捏了一下，她就叫不出來了。惶急中，她扯下那個壞蛋腰帶上的一個東西扔了下去。

　　地上，喬韻蘭抬頭看向她，想要擲出手里的劍，卻又不敢。而梁成玉被黑蛇裹住了身子，也沒有辦法飛來救她。好吧，看來只能像上次一樣，一路丟東西。淑嫻蹬掉一只鞋子，然后又一只。再扯下左邊的耳環，扔下去。右邊耳朵挨在壞蛋身上，不好扯耳環。下一個，丟什么？

　　壞蛋突然說：“咦，居然還能動。掌門的靈符，果然效用非凡。”

　　淑嫻感覺脖子一痛，徹底昏了過去。

　　客堂正廳后面的小廳中，梁成玉和喬韻蘭剛經過治療，一臉疲憊，同坐在一張榻上。李熙成已經命令未受傷的蜀山弟子分為五個小隊，分頭追蹤搜索淑嫻的下落。孫崢終于同意道士用法術給他治傷，治好后跟著其中一隊走了。周定也想和他們一起出去搜索，卻被喬韻蘭留了下來。根據喬韻蘭和梁成玉的描述，一個長髯道士畫好了一副人像。周定看了看，這個強盜很符合羅族人對赤松子的描述。匆匆趕來的各宗首領都看過畫像，全說不認識。李熙成又命人將畫像拿去給外門的執事們辨認。

　　“擄走孫小姐的人身穿外門弟子的灰色道袍，卻能夠御劍飛行，很是奇怪。我沒有保護好貴客，請掌門責罰。”梁成玉說。

　　喬韻蘭搖搖晃晃站起身，周定忙過去扶著她。“梁仙姑救了我的命，沒什么好責罰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那個故意放出巨蟒、擄走淑嫻的人。”

　　李熙成說：“夫人請坐。夫人和梁師妹能將妖蟒關回洞窟，實屬不易。今日蜀山一片混亂，全是我沒有策劃周全，日后自會向歷代掌門請罪。現在我們且先研究線索。”

　　一張桌子上擺著搜索小分隊找回來的兩只鞋子、一個香囊。

　　一個高瘦、白發童顏的老者說：“這小姑娘真不錯，又大膽又機警，還知道留下線索給我們追蹤。”這是劍宗首領兼執法長老虛竹子。他是之前給淑嫻貼符的人之一。年紀最大，氣勢卻最強，周定對他的印象極為深刻。

　　喬韻蘭說：“不對，這個香囊不是嫻兒的。”

　　梁成玉說：“孫小姐被擄走之時，確實丟下一個香囊大小的東西，不是鞋。”

　　也就是說，這個香囊可能屬于擄走淑嫻的道士。

　　李熙成說：“蔣師叔，請你先檢查。”

　　那個擁有飛船的蔣虛鐵拿起香囊。“不是什么法寶，只是普通香囊。”他打開香囊，倒出一些黑色粉末，聞了聞。“這是紅硝丸的粉末，外門弟子練著玩的，用來炸魚還行，對付妖怪，比掌心雷差得遠。”

　　李熙成說：“鎮壓妖蟒的符石，大約就是用這個炸壞的。通過紅硝丸，能找到制作者嗎？”

　　“不能。所有外門弟子都知道這個配方，里面也沒有添加什么特別的東西。丹宗的陸成峰精研物性，也許他能看出我看不出的東西。他怎么不在這里？”

　　梁成玉說：“師叔，陸師弟在之前的大戰中被妖所傷，回去歇息了。而且，師叔不能看出的線索，陸師弟大約也不行。”

　　“他受傷很重，不能一次治好嗎？”

　　“不是，師弟不許我給他治。他說他中的妖毒很有趣，他要回去好好研究。”

　　蔣虛鐵說：“好，不愧是他。”

　　大廳中的其他三個道士傳閱了一遍香囊，沒有新發現。

　　“伯符，去拿香囊來給我們看一下。”喬韻蘭說。周定聽話，剛走了一步，就見香囊自動朝他們飄了過來。不知道是哪位道長施的法。

　　喬韻蘭接過香囊。“這做工極為精致，不像是一般市場上能買到的東西。也許他出身大家貴族。”

　　梁成玉說：“的確。但是我們不會記錄誰出身貴族誰出身平民，也禁止談論，所以并不能縮小范圍。咦——”她似乎發現了什么，喬韻蘭將香囊遞給她。梁成玉聞了聞香囊，“奇怪，太奇怪了。”又聞了一下，“不可能啊。”

　　“你有什么發現？”好幾個人問。

　　“這上面有九轉丹的氣味。今日卯時，我們剛煉好一爐。”

　　周定不知道這話什么意思，不過各位道長全都面色大變。

　　“擄走嫻兒的人還偷了你們的九轉丹？”喬韻蘭問。

　　李熙成說：“九轉丹只有在開爐的一剎那會爆開香味，這種香味染在身上、衣上，需要十二個時辰后才會消失。”

　　喬韻蘭問：“我聽說過，這九轉丹極難煉制，因為材料難得聚齊。想必貴派也不會經常煉制？”

　　李熙成說：“沒錯，這一個月來，只煉了這一次。梁師姐，都有誰參與了開爐？”

　　“這就是我說奇怪的地方，參與開爐的師兄弟，沒有誰長得像那個擄走孫小姐的人。一共有五人參與開爐，除了我之外，還有藍靜虛師叔、陳萱成師妹、王成希師妹、陸成峰師弟。藍師叔白發白須，陸師弟身材矮小，肯定不是我們看見的壯漢模樣，兩個師妹更不可能像男子。”

　　喬韻蘭說：“還有其他門派能煉制九轉丹嗎？”

　　梁成玉說：“據我所知，沒有。”

　　一陣沉默，大家都陷入思考。幾個蜀山道長的香囊遺失，剛好被不知哪里來的壞道士撿去裝東西，這可能性太小了。就算真的遺失，偷走香囊的也必然是他們身邊的人。

　　李熙成說：“虛竹師叔，派出執法弟子，暗中監視他們四人。”

　　虛竹子點頭快速出去。

　　蔣虛鐵說：“會不會是，他用了能改變身體面貌的法寶？”

　　喬韻蘭問：“能改變身體面貌的法寶，很多嗎？”

　　蔣虛鐵看了一眼李熙成。

　　李熙成說：“請師叔將所有相關信息全都說出來，大家一起參詳。”

　　“傳說中的易容法寶有三件。段六娘的眉筆，蓑笠翁的帽繩，還有，蜀山前輩奇才莊天奇真人的臉譜面具。其中，段六娘的眉筆隨她一起深埋地下，目前還沒聽說有人找到了她的墓。蓑笠翁的帽繩遠在東海諸島，由麻家世代保存，麻家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踏上大陸。”

　　喬韻蘭問：“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臉譜面具？”

　　李熙成說：“莊真人很喜歡——很喜歡游戲人間，有點像頑童。他飛升之前，沒有按照慣例將所有法寶封印在蜀山，反而藏在一個秘密的地方。據說，他自己開辟了一個秘境。沒有人知道那地方在哪里，蜀山已經尋找了兩百年，還沒找到。”

　　總不會是，已經有人先于蜀山找到了那個秘境？

　　虛竹子帶了兩個弟子進來報告。一個送回來一只耳環，喬韻蘭確認過是屬于淑嫻的。壞消息是除了耳環他們沒再找到淑嫻丟下的其它東西。另外一個弟子拿回了畫像，外門執事也沒有認出畫像上的人。

　　周定想說話，卻又猶豫了。他不確定，能不能說出赤松子的事。

　　喬韻蘭說：“伯符，你扶我去一下外面，我需要透透氣。”

　　兩個人從后門出去，外面只有一條緊挨著山石的小路，通向東西兩側的樹林。現在這條路上并沒有人在。

　　喬韻蘭小聲說：“你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周定小聲回答。“那個畫像，很像羅族人所說的赤松子。”

　　“易容法寶、赤松子、蜀山，一切都聯系起來了。”

　　“要不要把畫像拿去給烏撒輪辨認一下？”

　　“要。不過我相信你的判斷，陷阱計劃該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