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蜀山的責任
周定從石頭縫隙看進去,對面是一個天然的洞窟。淑嫻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塊石頭上,就像她還坐在自己的閨房一樣,毫發(fā)無傷,腳上還多了一雙羅族人常穿的小靴子。旁邊那個走來走去的道士是陸成峰。
陸成峰手里拿著一本書,他看幾眼又走幾步。“奇書,果然是奇書,原來還能這樣……不對,怎么少了一頁?”
“不,是少了五頁。在見到你之前,我把它們藏起來了。”淑嫻仍然坐著,非常鎮(zhèn)定,連眼都不眨。但她的手卻握成了拳放在膝蓋上,握得非常緊。
她心里一定很害怕。周定趕緊沿著一圈巖石快步走過去,盡可能小聲。
“為什么?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怕,所以我才藏的。你送我回蜀山,我就告訴你那五頁書藏在哪里。”
為什么淑嫻不是要求送回家?啊,對了,侯府可沒有人能制得住陸成峰。聰明。
陸成峰哈哈大笑。“這山上總共就那么大點,我還能找不到?”他的影子快速晃了一下,山洞里沒了聲音。
周定走到洞口,還沒來得及朝里看,就差點和淑嫻撞在一起。
“大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陸成峰呢?就是剛剛和你說話的壞道士。”
“他出去找書頁了。我們快走。”
周定趕緊牽著她的手往山下走。
淑嫻說:“我被走之后有沒有發(fā)生什么大事?爹娘都還好吧?”
“叔父嬸嬸都好,只是特別擔心你。”
“剛剛那個道士,和從蜀山抓走我的道士,會不會是一個人?他們身上的氣味是一樣的。”
“嫻妹真聰明,他們的確是一個人。據說,有一個法寶叫臉譜面具,可以變身。回到家我們再細說。”
周定走在前面探路。這座山峰除了石頭泥土之外,并沒有樹木,連灌木都沒有。只有一種野草,竭盡全力從所有能生長的地方長出來。野草的葉片邊緣像鋸齒一樣,周定扒了一下,手上就留下了好幾個血口子。他只好牽著淑嫻盡量在石頭上行走,還要時刻小心不能一下子滾下山坡。
空中出現一道光,由遠及近,朝他們照過來。周定趕緊將淑嫻摟進懷里,滾進野草叢。他的臉上、手上瞬間被劃出很多血痕,但他沒空理會,只盯著上空。那道光快速飛過來,罩住他們。陸成峰飛在空中,一只手揪著淑嫻的頭發(fā),想將她從周定懷里拽起來。淑嫻的眼淚滾到衣襟上,卻還是咬著嘴唇,抱著周定的腰不放手。周定拔刀,砍向抓淑嫻頭發(fā)那只手。陸成峰落到地上,一手將淑嫻抓過去,扔在一旁,另外一只手伸過來,接住周定的刀。周定感覺虎口一麻,整條胳膊力氣全失。陸成峰抓過那把刀,放在兩手之間揉搓,直接揉成了一個鐵球,再上前一步,抓住周定脖子。
淑嫻跑過來,說:“不要傷害大哥哥,不然我死也不告訴你那幾頁紙在哪里,也不會再幫你取其它寶物。”
陸成峰哼了一聲,一腳踢翻周定。周定沿著山坡往下滾,拼命去抓野草,想要停下來。在拔起五六把野草之后,他的腳終于蹬住了一塊凸起的石頭,停了下來。那邊,陸成峰已經把淑嫻夾在腋下,飛起。周定拔出虛竹子送他的匕首,用盡全力,朝虛竹子的后心擲去。匕首脫手后,他才想起來,這距離太遠了,若是射箭,他能射中,扔匕首,大概不行。然而,那匕首卻順著他的心意,完全沒入陸成峰的后背。陸成峰和淑嫻從空中摔下來。
陸成峰臉色蒼白,嘴里罵著一堆臟話,好像暫時動不了。淑嫻爬起來,朝周定那邊跑過去。周定迎向她。兩人牽著手往山下跑。淑嫻經常踩不穩(wěn),若不是有周定拉著她,早就不知道要摔多少個跟頭了。
“我背你,這樣跑得快一些。”周定蹲下身,背起淑嫻。飛劍破空之聲傳來,周定加快了跑步下山的速度。
淑嫻說:“大哥哥,不是他的飛劍。可能蜀山道長來了,好幾個呢。”
周定停下來抬頭看,果然好幾道劍光從另外一個方向飛來。一男一女兩個道士降落在他們面前。周定說:“掌門,梁仙姑。陸成峰在那邊。”
李熙成點頭。“虛竹師叔已經過去,他逃不掉。”
三道劍光追著陸成峰的劍光而去。
蔣虛鐵用飛船將安定侯一家和周定送回侯府。一路上,淑嫻興奮地把自己的經歷講了一遍。她在秘境中的經歷和周定完全不同,一點都不危險,還很有趣。剛進秘境,她就發(fā)現了一堆衣物靴子,所以她撿了一雙靴子穿。周定內心有個不好的猜測,那些沒有出來的羅族孩子,但是他沒說出來。總之,嫻妹平安無事就好,那個地方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回去了。
飛船剛在侯府的演武場上落地,留守侯府的兩個道士,藍靜虛和陳萱成,就過來說,烏撒輪死了。
蔣虛鐵問:“怎么回事?難道我們造的替身娃娃失效了?”
陳萱成說:“不,替身娃娃是有效的。梁師姐回蜀山之前,那個烏撒輪就活過來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和藍師叔一直守在地牢里,那四個守衛(wèi)守在地牢外面。梁師姐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后,一個老嬤嬤提著一壺茶來給我們喝。我看過,她只是個普通女人,沒有任何法力功力。她給烏撒輪也倒了一杯茶,烏撒輪喝完之后,看著像睡著了,等我發(fā)現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搶救。我們再去問守衛(wèi),他們卻說根本沒有什么老嬤嬤進去過。”
孫崢匆匆趕去地牢,留喬韻蘭招呼各人。
藍靜虛交給掌門一個臉譜面具。“這是在我房中找到的。”
淑嫻、周定站在后面,與大人們隔了一段距離。淑嫻小聲問:“那個就是可以變身的臉譜面具嗎?哇,好想拿來玩玩。不過,那個面具不是壞道士的嗎?怎么在藍道長房間里?”
“可能是陸成峰偷偷放在藍道長的房間,想誣陷他吧。”
“這臭道士可真壞。對了,我也有東西要交給掌門,從壞道士要我去拿的那本道書上撕下來的。”淑嫻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卷,兩邊袖袋各一個,又坐在地上,脫鞋,從兩只靴子里各拿出一個。
“莊真人的道書?”他們當成寶貝的道書被淑嫻撕了,還放在靴子里踩著。那些道長全都又震驚又氣惱又無可奈何。周定強忍著笑。
李熙成走過來,“那本道書的名字你記得嗎?”
“記得,叫——靈虛海修煉入門指南。那本書只是一本入門書籍,應該不算重要吧?”
“這是莊祖師留下的唯一道書,名字是一個玩笑,故意引人去尋找并不存在的進階修煉之法。”
“所以那本書很重要嗎?我?guī)蛪牡朗磕昧四潜緯笔鐙沟难廴τ悬c紅了。
李熙成摸摸她的頭。“小姐又聰明又勇敢,并沒有做錯什么。而且,你撕下來的這幾頁,正好是那本書的關鍵之處。缺了它們,壞人很難練成莊祖師的神功。”
喬韻蘭說:“萬一抓不到陸成峰,嫻兒豈不是會很危險?若是其他壞人、妖怪知道嫻兒能取出寶物,豈不是……?”
李熙成說:“我讓道宗弟子來侯府布下防御大陣。另外,我會想辦法處理好秘境中的寶物。”
“多謝掌門。”
第二天,虛竹子抓到了陸成峰,押解回蜀山。蜀山召開審判大會,特邀安定侯一家去旁觀。這次不是坐船,梁成玉帶了四只仙鶴來,帶他們去蜀山。淑嫻開心得不行。這次,小魚峰不僅有道士值守,還有道士飛在上空巡邏。所以,喬韻蘭放心地和孫崢一起去主峰,只留下周定和淑嫻到處游玩。周定心里有些想去看審判大會,但是沒人叫他去,他只好仔細游覽小魚峰。陪同他們的是兩個小道士,一男一女。女的是劍宗弟子,名叫呂若楠。男的叫姜若石,也就是淑嫻之前在孫峻家見過的孩子。山上各種仙禽異獸、奇花異草全都是周定沒有見過的,他慢慢也和淑嫻一樣開心起來。
看了一陣后,呂若楠突然說:“快開始了,我要去看看。師弟,你陪客人逛。”說完,就飛走了。
“師姐。”姜若石沒能叫住她,只好說,“抱歉,呂師姐太心急了。接下來你們想看什么?”
淑嫻問:“呂姐姐去看什么?怎么不帶我們一起去?”
姜若石猶豫著說:“師姐想去看審判大會。”
周定說:“我們也可以過去看?”
“真正的會場當然是不能擅自去看的。師姐去看的是虛景,值守小魚峰的師兄師姐們,在附近搞了一個會場的鏡像。”
“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嫻妹,你想跟我去嗎?還是跟這位小道長繼續(xù)游覽?”
淑嫻戀戀不舍地看著尋寶鼠,說:“我也和大哥哥一起去。”
周定笑笑,“那我們一會兒再來看這些老鼠是不是和豆豆眼一樣。”
仙鶴棲息的湖,開了一個缺口,湖水傾瀉而下,形成一道瀑布。瀑布集結成一個水潭,再變成一條河流向遠方。七八個道士站在水潭旁邊,看著那道瀑布。瀑布上仿佛鋪著一副會動的畫,顯示的是大約五十名道士圍坐在凝碧峰的院子里,孫崢和喬韻蘭也在其中。
瀑布畫上,虛竹子站起來說:“陸成峰,你可認罪?”
陸成峰站著,雖然有些憔悴,卻一點都不害怕。“我無罪。第一項指控,蜀山弟子不得用道術蠱惑人心、為己謀利。我只是提供了一個丹方給烏撒輪,并沒有給自己換到什么榮華富貴,所以,我不曾違背蜀山法令。第二項指控,欺壓奴役平民。那些全是烏撒輪所為,我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個羅族人。”
人群中,不少人輕輕點頭。
虛竹子說:“后面幾項你總不能狡辯了吧?”
“第三項指控,殺害烏撒輪。那是我做的,沒錯。我那是行俠仗義,烏撒輪本身就是即將問斬的死囚。如果誅殺惡人也算罪過,那蜀山有罪之人多了。”
他這句話說得肯定不對,可到底要怎么反駁?周定尋思著。
虛竹子臉色更難看了,“這么說,你一點錯都沒有了?”
“我當然有錯。第四項指控,綁架侯府小姐。我的確驚嚇了小姐,但并未對小姐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為此,我愿意向安定侯和夫人致歉,并接受相應懲罰。”
“第五項指控,偷盜本門法寶。這純粹是胡說八道。臉譜面具是我幼年時從秘境中找到的,當時我并不知道面具和莊祖師有關系。至于道書,莊祖師曾說過,誰能拿到就是誰的。當然,我拿取道書是借助了孫小姐的力量,所以我愿意將道書交給掌門處置。第六項指控,栽贓嫁禍藍師叔,那就更不對了,根本就沒有臟也沒有禍,談何陷害?我不過是將面具交給師叔保管而已。”
李熙成說:“陸師兄果然能言善道。只是,那些死去的、失蹤的、受傷的羅族孩子,需要一個交待。那些因此而戰(zhàn)死的人也需要一個交待。若不是陸師兄用駐顏丹去蠱惑那些當權者,這些慘劇全都不會發(fā)生。我裁定的判決如下,廢除陸成峰全身功力,逐出蜀山,再交由安定侯按王法處置。”
陸成說:“掌門驅逐齊師兄,現在又對付我……呵呵。”
人群小聲議論起來。
一個道士站起來說:“齊少華勾引妖怪入侵蜀山,殺傷蜀山弟子,掌門尚且沒有苛責,為何對陸成峰就如此嚴厲?”
李熙成說:“其一,齊師兄的所作所為并未傷及無辜民眾。其二,齊師兄之所以會發(fā)狂,是蜀山負了他,不是他負了蜀山。各位是不記得黑風谷了嗎?”
那個道士坐下去,不再說話。
另外一個道士站起來,“蜀山弟子蜀山罰,從未聽說過將蜀山弟子交給世俗王法處置的。廢棄他所有修為,此生修仙無望,這已經夠了。何必趕盡殺絕?再說本來就沒有他違反門規(guī)的直接證據。”他的發(fā)言,引得很多人點頭。
孫崢站起身。“只要蜀山按掌門所說處置陸成峰,我就放過他,不會將他關進大牢審訊。”
周定有些詫異,以孫崢的性格,要追究到底才對。難道是因為,新上任的蜀山掌門還不能完全壓制那些有反對意見的道士?
李熙成說:“就這樣定了。陸成峰,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各位師伯師叔師姑、各位兄弟姐妹,你們不認為,蜀山的法令從根本上就錯了嗎?”這話引發(fā)了震動。陸成峰繼續(xù)說,“蜀山明明擁有人世間最強大的實力,為什么只能躲在深山里,不問人間事?如果我們能完全發(fā)揮我們的作用,就不會有那么多戰(zhàn)亂、饑荒、貪官污吏、昏庸皇帝,就不會白白死那么多民眾,不是嗎?我主動去結交官員,是因為我想控制他們向善,讓人世間變得更好,這有什么錯?我唯一錯的不過是選錯了人而已。難道蜀山的力量,就只能供給有限的幾個人修仙飛升脫離苦難?為什么不能用蜀山的力量去造福全人類嗎?”
李熙成上前,按住陸成峰的額頭。陸成峰沒再發(fā)表什么豪言壯語,很快就癱軟在地。
但是,他那段話深深地刻在了周定心里,尤其是最后一個問題,在那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在回響、再回響。
后來,李熙成再次提出,想要收周定為徒。但孫崢依然認為,修仙不是正途。周定聽從叔父的意見。于是,李熙成只能收周定為記名弟子,傳他一些基礎的功法。周定不用留在蜀山,只需要每月上蜀山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