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希醒來時，其他人都不見了，應該是把昏迷的宿星送去傳送點了。車內只剩下她和裴霽兩個人。

　　雪希悄悄看向斜前方駕駛座。

　　她瞥見方向盤上放著一份很薄的電子紙。裴霽修長的手握著一支很細的電子筆，他轉了轉筆，停下動作，像是快寫完了。

　　女孩身子往前傾，電子紙上的字密密麻麻，最上方寫著[任務報告]四個字。雪希有點暈字，她又坐回了座位上。

　　不愧是時間管理大師，居然在戰斗的間隙順便把任務報告寫了。

　　雪希一醒，裴霽就發現了。他開門見山：“摸底考試那天，監控都壞了。有人想殺你，你知道么？”

　　“我那幾天的記憶都不見了。”雪希說。

　　雪希會這么說，他不意外。“我發現了一樣東西。”

　　她問：“什么？”

　　裴霽：“出去告訴你。”

　　***

　　車內安靜得過頭了，跟這么個悶葫蘆待在一塊兒，雪希很有壓力。

　　她壓根閑不住，一會兒摸摸車把手，一會兒又看看外面。后視鏡里映出女孩東張西望的表情，這就差直接對裴霽說“她想出去了”。

　　車窗緊閉，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雪希芳香的向導素。

　　裴霽舔了一下口腔上顎，他的精神體隱約開始躁動。他手伸進隨身空間，恍然想起他帶的人工向導素已經被他用光了。

　　每到冬末春初，他的精神海就會比其他時間更容易暴走。對向導素的需求也數倍增長——不巧，現在就處于這個時期。

　　洛維爾跟他簡單交流了一下雪希的情況。他已經知道她控制不了向導素，所以，他沒辦法責備她。

　　雖然那個腺體貼還在雪希脖子上，效果卻已微乎其微。像雪希這種情況太罕見了，裴霽也只是象征性的從校醫務室拿了一片而已。

　　裴霽降下車玻璃，冷風灌進來沖淡了向導素的氣味。

　　車門落鎖解開了。

　　裴霽的說話聲帶了點小鼻音，聽起來含糊又溫和：“別跑太遠。”

　　沙漠溫差極大，夜幕降臨，外面迅速降溫了。可雪希卻不覺得冷，她是非常耐寒的。

　　她四處張望，發現除了茫茫沙土外什么都沒有。正覺得無聊，她瞧見不遠處有一群不知名的動物正狂奔過來。

　　雪希：(°ー°〃)

　　哨兵的精神體既可以單獨出現，也可以與哨兵合二為一出現獸化的特征。

　　哨兵有時候是需要單獨放出精神體，免得它們在精神海里憋壞了。精神體單獨出現時，哨兵的距離可能很近，也可能很遠。

　　它們只是從空氣里捕捉到了雪希美味的向導素，循著本能跑來而已。

　　一只伯恩山犬跑得最快，沖到雪希跟前，圍著她轉圈圈。伯恩山犬有著長長的茂密的被毛，雪希忍不住俯身摸了摸，它立刻露出了燦爛陽光的笑容，甚至抬起前肢撲雪希玩。

　　伯恩山犬后面還跟著一群精神體。各種類型的動物都有，但狗狗們最活潑，聽取汪聲一片。

　　一旦摸了一只，就不能只摸一只了，得雨露均沾。

　　雪希被圍得動彈不得。忽然，她感覺有什么東西抱住了她的小腿。她低頭一看，是一只紅棕色的小熊貓擠了進來，四肢環抱著她的腿不放，還不停用頭蹭她。

　　藍灰色的松鼠把自己最喜歡的核桃放到雪希跟前，黑葡萄般的圓眼睛盯著她，很期待她能收下。

　　雪希彎腰把核桃撿起來。松鼠捂著臉害羞跑走了。

　　其他精神體也看見了這個景象，紛紛如法炮制，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拿出來送給雪希。

　　才不過兩三分鐘，這些小玩意兒便堆成一座小山高了。

　　……

　　一名短發少女看見這副景象，有點忿忿不平：故意散發向導素吸引精神體，什么意思？是瞧不起她克萊爾的撫慰能力嗎？！

　　她氣勢洶洶地走過去，想出言警告一下雪希，叫雪希不要再揮發她那不值錢的向導素！

　　因為她走得太快，腳步踩在地上的沙沙聲非常明顯，所以雪希注意到她了。

　　“喂，”克萊爾出言不遜，“把你的向導素收起來！”

　　雪希垂著眼眸盯著什么地方不放，看起來像是神游了——克萊爾的手被割傷了，傷口看著很新鮮，還在流血。

　　自然，克萊爾也發現雪希注意到了自己的傷口——那是她不久前被畸變種傷到了，沒來得及處理，隊友也對此毫不關心。

　　克萊爾有點羞惱，捂住了傷口。同時，她更生氣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

　　雪希從自己的隨身空間里拿出了傷口噴霧。

　　這個噴霧是市面上的新款，噴上去就會立刻在傷口表面形成一層膜，隔絕細菌，可以讓傷口好得更快。這也是裴霽準備的，不過雪希用不上。

　　“你的傷口如果不處理，會感染的。”雪希把噴霧遞給她，認真說道，“這個我還沒有用過，給你用吧。”

　　克萊爾沒動彈，雪希拉過她的手，把藥物噴到了她手上。幾秒鐘，她的傷口就不痛了。

　　克萊爾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雪希溫柔的動作搞得她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所在的那個隊的哨兵有男有女，但大家只是冰冷湊在一起做任務而已，沒什么感情可言，她身為向導，受傷了也沒有人關心。

　　久違的關懷惹得她奇異的臉紅了。

　　“我的向導素出了點問題，暫時收不回去了。”雪希露出抱歉的神情，“我記得規定的！沒有對它們進行撫慰，不會妨礙你工作的。”

　　聽見雪希的話，克萊爾那點不爽也煙消云散了——雪希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出于好心，克萊爾還是提醒道：“最好還是不要逗哨兵的精神體玩兒……”

　　精神體和本體是通感的。把精神體逗得太厲害，哨兵本體也會……

　　她剛要繼續說下去，旁邊的越野車窗戶降得更低，裴霽冷峻的臉露了出來。

　　裴霽沒有把目光投向克萊爾，她卻感受到他強大的精神力，噤聲了。

　　那些毛茸茸原本開心搖著尾巴，吐舌等著雪希的撫摸。駕駛座上的銀發男人只不過是淡淡瞥了一眼它們，這些精神體便紛紛低低嗚了一聲，都夾起尾巴，露出畏懼的神情。

　　雪希沒發覺剛才裴霽往她這邊看了。瞧著這些可愛的動物不像剛才那么親人，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情。

　　雪希還等著聽克萊爾的下一句話，后者卻只說了謝謝便離開了。

　　精神體們都跑開了，雪希只好坐回車內。

　　一看見裴霽，她就想起光腦的事。

　　“隊長……你能借我點錢嗎？”雪希湊近，把手搭在駕駛座的靠背上，試探問道。

　　怕裴霽不愿意，她連忙補充：“不用太多，2000就好啦！”

　　他扭頭看她，“你怎么收款？”

　　“現在轉賬必須要收款方確認。”

　　雪希是想借錢先買一個新光腦的，她那天晚上看了，2000能買個最便宜的……可是她的光腦已經壞了，即使裴霽轉賬給她她也收不了。光腦是很私人的東西，是不能給別人登錄的。

　　裴霽這么一提醒，雪希焉巴了，“那……那算了，我再想想辦法吧……”

　　她緊抿著嘴唇，一副很苦惱的模樣。

　　裴霽專門看過她的入學資料。那些指標都平平無奇，與她在聽證會上的表現天差地別。不管她用了什么方法升到了A級，就憑她已經成功撫慰過隊內的兩個人，他就應該暫且讓她留下。

　　她的資料，家庭那一欄基本上都是空白的，唯一的奶奶還是沒有收入的貧民。

　　的確很窮。

　　沒有光腦在這個世界寸步難行，自己也很難聯系到她。

　　裴霽思索片刻，調出商城：“你選一個，我直接下單。”

　　商城是根據使用者購物的大數據推送商品的。雪希不管怎么滑，全都是動輒幾十萬價格的光腦。

　　裴霽不理解為什么選個光腦要選這么久，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敲了敲，問：“沒有喜歡的？”

　　雪希想了想，還是很坦誠，“有沒有便宜一點的？”

　　雖然裴霽已經答應借她錢了，可這么貴的光腦，她擔心自己還不起。

　　原本雪希對金錢沒概念的，可是原主太窮了，雪希經歷了連一瓶植物營養液都買不起的窘境后，她學會了一句道理——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裴霽：……

　　商城頁面刷新后，光腦的平均價格降到了五萬星幣。再低，他就想象不到了。

　　頁面其中一個淡紫色的光腦還挺可愛的。可是要59999，對雪希來說，還是太貴了。雪希腦子里天人交戰。

　　裴霽看出雪希的猶豫：“光腦使用率高，太便宜的性能差，損耗大，最后還要重買。你不必擔心還不起，好好完成小組任務，獎金不少。”

　　“好吧……”

　　裴霽秒速下單，生怕她反悔又磨蹭起來，“敲定了。就這樣。”

　　“隊長你真好！我會努力賺錢還你的！”雪希雙手合十，星星眼。

　　裴霽其實根本不在意這點小錢，扣獎金只是出于讓她安心，隨便說的。

　　他掃過雪希喜悅的臉，淡淡道：“嗯。”

　　身體語言是兩人關系的暗示。經過一番相處，雪希覺得裴霽也不是很難相處，她剛才還只是把手搭在駕駛座上，現在身子湊得更近了。

　　雪希的手不小心滑了下去，在碰到裴霽肩膀的瞬間，他一個反手擒住雪希素白的手腕，疼得雪希眼眸起霧。

　　裴霽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他說了句抱歉，卸了力氣。他手指摸到的地方沒有溫度，也沒有脈搏。

　　裴霽的眼神驟然變得凌厲。男人捏住她手腕的力氣加重——他在摸她的脈搏。

　　他食指和中指發力，指腹陷進了雪希手腕血管旁——沒有。不管怎么摸，都沒有脈搏。

　　可雪希看起來是個很正常的女孩沒錯。怎么回事？

　　確認了她身體的異樣后，裴霽也沒有放開她的手。銀發男人仍然攥著她的細腕，命令道：“你的精神體，放出來我看看。”

　　向導的確也有精神體。但向導的精神體很少出現，一般只有在深層撫慰時才象征性展現一下。

　　裴霽的這個要求有些狎昵，被旁人聽見，是會被指責欺負向導的。

　　雪希不知道這些。她不明白為什么裴霽前后的態度差這么大。她咬著下唇，想把手抽出來，她臉都憋紅了，他紋絲不動。

　　年輕男人的眉宇間帶著隱約的陰沉，“聽話。我不想說第二遍。”

　　雪希看見了裴霽的精神體幻象。那幻象映在車窗玻璃上，是一匹雪狼。

　　轉眼間，面前的黑發少女眼圈微紅，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哭得很可憐。她最討厭狼了！

　　在之前的戰斗里，雪希的束發繩斷了，長卷發披散下來。

　　她的手被裴霽攥著使不上力氣，沒辦法。她的發梢漸漸延長，化為纖細的枝條。雪蓮花的生長期是很漫長的，因此枝條上只有零星幾個小小的淡紫色花苞。

　　裴霽審視著眼前的景象。

　　入學資料上寫的可不是植物型精神體。

　　精神體一分化出來就不會改變。不同的人，擁有不同的精神體。

　　唯一的解釋，就是面前的雪希不知用什么方法替代了之前的那個向導。

　　裴霽本來想繼續質問的，可雪希無聲的哭泣搞得他心煩意亂。

　　他從小到大哭的時刻，一只手都數得出來。他對愛哭的孩子總是束手無策。

　　盯著雪希被淚水濡濕的粉白的臉，他遞了張紙巾，“擦一擦。”

　　雪希還在想要不要接，車門卻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