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的腕骨在月光下泛著青玉般的光澤，醫務室碘伏的味道混著沈默校服上的松木香。校醫掀開簾子的瞬間，沈默迅速縮回搭在林曉膝頭的手，創可貼包裝紙在掌心攥成團。

　　“肌肉勞損。“校醫推了推老花鏡，“最近別練琴了。“棉簽蘸著藥水劃過舊傷時，林曉的睫毛顫了顫，在眼下投出蝴蝶振翅的陰影。

　　沈默盯著垃圾桶里帶血的棉球：“周末市里的音樂節……“

　　“能去。“林曉突然開口，紗布纏繞的指尖戳了戳沈默手背，“用左手彈伴奏音型。“他摸出鋼筆在藥盒背面畫了段簡化譜，未愈的傷口在紙面拖出蚯蚓似的紅痕。

　　蟬鳴撕破寂靜的午后，他們躲在實驗樓頂層閣樓練琴。沈默從器材室拖來缺腿的三角鐵當譜架，林曉的石膏右手懸在吊帶里，左手在電子琴上敲出雨點般的節奏。

　　“這里加段切分音！“沈默的吉他背帶勾住林曉的石膏，碎屑簌簌落在琴鍵縫隙。林曉的鼻尖沁出汗珠，忽然用鋼筆尾端敲擊琴身：“試試弗里幾亞調式。“

　　暮色漫過天窗時，閣樓堆滿涂鴉的譜紙。沈默發現林曉在每張譜子角落都畫了星星，從殘缺的北斗七星到夏季大三角，像是要把整個銀河搬進五線譜。

　　音樂節當天，林曉父親的車堵在校門口。沈默把備用鑰匙拋給張揚，拽著林曉翻過體育館后墻。牽牛花藤勾住林曉的石膏，在雪白表面印下淡紫的吻痕。

　　后臺化妝間的燈泡滋滋作響。林曉對著鏡子調整領結，石膏上的牽牛花已經蔫了。沈默突然往他石膏上貼滿熒光星星貼紙：“現在你是銀河系最酷的傷員。“

　　登臺時追光燈晃得人睜不開眼。林曉的左手剛觸到琴鍵，臺下突然傳來座椅翻倒的巨響——父親攥著節目單站在過道，金絲眼鏡泛著冷光。

　　沈默的吉他掃弦陡然升高八度。林曉的左手在琴鍵上奔跑起來，石膏里的食指無意識抽搐。當副歌旋律炸開的瞬間，沈默突然轉身背對觀眾，用口型說：“看我。“

　　月光從頂棚裂縫漏進來，恰好籠住沈默的側臉。林曉的左手開始編織新的旋律，像春藤纏繞著光柱生長。臺下噓聲漸起時，張揚的貝斯突然加入戰局，三個聲部在降B調上撞出璀璨星云。

　　散場時雨下得正酣。林曉父親的黑傘撐在出口，傘尖雨水匯成小溪。沈默把備用琴弦塞進林曉口袋：“我在老地方等。“

　　便利店暖光融化了半邊雨幕。林曉看著沈默把紅豆面包掰成兩半，蒸汽模糊了鏡片：“他說要送我去封閉式集訓營。“

　　塑料叉子戳進關東煮的脆骨丸，沈默的虎口還留著演出發燙的觸感：“什么時候走？“

　　“明天。“林曉的勺子攪動玉米濃湯，在碗沿磕出編鐘似的清響。他突然摸出鋼筆，在紙巾上畫出古怪的音符：“這是我這周寫的旋律。“

　　沈默就著路燈辨認譜子，發現每個休止符都被畫成小傘。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把《雨停時我們會發光》的海報淋成抽象畫。

　　末班電車進站時，林曉的石膏輕輕撞了下沈默的膝蓋。站臺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架并行的鋼琴鍵。沈默忽然哼起便利店那段旋律，林曉用鋼筆敲擊石膏打節拍，金屬與石膏的撞擊聲驚飛了避雨的麻雀。

　　當林曉父親的轎車尾燈消失在雨幕盡頭，沈默在潮濕的站臺長椅上發現半張譜紙。背面用藍色圓珠筆畫著兩個火柴人，一個舉著星星石膏，一個抱著破吉他，頭頂是用熒光筆描的對話框：

　　“等銀河漲潮時，琴鍵會浮出水面。“

　　林曉的石膏手在月光下泛著冷白，醫用記號筆畫的星星被雨水暈成銀河。沈默用校服外套兜住兩人腦袋，在便利店屋檐下踩水花：“集訓營有鋼琴嗎？“

　　“理論課為主。“林曉的鏡片蒙著霧氣，指尖在玻璃窗上劃出音階。便利店收音機突然播放他們的參賽曲目，沈默跟著節奏打響指，驚飛了躲雨的麻雀。

　　林曉父親的車燈刺破雨幕時，沈默往他石膏縫里塞了顆薄荷糖。車門關上的悶響里，林曉突然搖下車窗：“下個月市圖書館！“

　　雨刮器劃出的扇形中，沈默比著OK手勢的身影逐漸模糊。林曉摸到石膏里硬糖的棱角，想起上周躲在天臺吃冰淇淋，沈默把最后一口脆皮塞進他嘴里。

　　集訓營的白色圍墻爬滿爬山虎。林曉在樂理筆記邊緣畫滿休止符，某天突然發現它們連起來是沈默名字的摩斯密碼。午夜熄燈后，他把walkman貼在暖氣片上，聽沈默寄來的錄音帶里混著操場蟬鳴的吉他solo。

　　梅雨季來臨那天，林曉在琴房角落發現架走音的立式鋼琴。他偷來調音錘，腕間的舊傷在潮濕天氣里隱隱作痛。當第八個琴鍵恢復清亮時，管理員的手電光照亮了琴譜上的小太陽涂鴉——和去年音樂教室那張一模一樣。

　　“有人托我給你的。“管理員扔來牛皮紙袋。沈默的字跡爬滿琴譜背面：“市圖書館見，帶你去個地方。“

　　周末的暴雨沖垮了圍墻警戒線。林曉踩著積水跑過三個街區，帆布鞋里的雨水咕吱作響。市圖書館古籍修復室里，沈默正用鑷子夾起張泛黃的琴譜：“1937年的《雨巷變奏曲》，像不像我們那首？“

　　霉味撲鼻的故紙堆中，他們發現本民國音樂筆記。某頁夾著干枯的玉蘭花瓣，批注寫道：“琴聲透墻時，光就誕生了。“沈默的指尖撫過蟲蛀的墨跡，突然哼出段旋律。

　　林曉的左手在古籍目錄卡上敲出伴奏。當閉館鈴聲響起時，他們把即興創作的曲子藏進《地方志·卷七》的書脊，譜號旁畫著兩個撐傘的火柴人。

　　分別時沈默塞來牛皮信封，里面是市青少年宮演出邀請函。林曉摸著燙金日期，那是封閉集訓結束后的第一個周末。夜班公交駛過水洼，他在車窗霧氣上畫了個對勾。

　　月光浸透宿舍窗臺時，林曉的石膏終于拆除。新長出的皮膚在琴鍵上摩挲，像觸碰某個未完的和弦。他在給沈默的回信里夾了片爬山虎葉子，葉脈拼出高音譜號的模樣。

　　梅雨停歇的清晨，林曉在琴房發現了沈默。他抱著維修工具蹲在鋼琴旁，劉海沾滿爬山虎碎屑：“這架琴能修好。“陽光穿過窗欞，在兩人之間架起光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