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空中花園里,陸沉來回踱步,手機屏幕上是馬克發來的第七封郵件:“offer最后通牒:明天中午前必須答復。”他直接關機,將手機扔進長椅。
郵件的字眼在他腦海中不斷回旋,仿佛是命運的催促,但他知道,有些決定不能倉促做出。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許志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疲憊和無奈。他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在陸沉身邊坐下,突然顯得蒼老了許多。
“晴天怎么樣?”陸沉急切地問,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睡了。”許志明摩挲著檔案袋,眼神里滿是擔憂,“她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是她在老房子閣樓找到的,她母親的行醫日記。”
陸沉接過檔案袋,里面是一本泛黃的筆記本,扉頁寫著“林小宛臨床記錄1998-2001”。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幾個字,仿佛能感受到歲月的痕跡。
“翻到1999年10月那頁。”許志明說,手指微微發抖。
陸沉找到那頁,上面是工整的醫學記錄:“患者陸志遠,男,42歲,肝癌晚期。實驗性療法風險過高,患者堅持放棄治療,要求隱瞞家屬。與患者妻子周蕓溝通后,尊重其決定。注:今日確診懷孕6周,尚未告知志遠和許。這個孩子將永遠不知道他的父親為他放棄了什么...”陸沉的手開始顫抖,那幾行字仿佛是命運的注腳,讓他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許志明繼續說:“你母親懷孕兩個月時,志遠確診癌癥。實驗性療法可能影響胎兒,所以他選擇放棄。小宛作為主治醫師,一直為此自責。”“那...那個約定是?”陸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
許志明望向遠方,眼神里閃過一絲苦澀:“志遠臨終前,曾開玩笑說如果我們下一代是一男一女,就結個娃娃親。”他苦笑一聲,“沒想到二十年后,你們不僅相遇,還...”
陸沉腦中閃過千島湖那張童年合照,閃過雨中咖啡館的初遇,閃過許晴天小說里的字句...一切都有了解釋。他感到一種深深的宿命感,仿佛他們的相遇早已注定。
“晴天知道這些嗎?”
“只知道部分。”許志明嘆氣,“閣樓里還有小宛的另一本日記,記錄了更多細節。晴天看到后情緒激動才暈倒的。”
他轉向陸沉,眼神銳利,“現在的問題是,你打算怎么辦?新加坡的工作,這個孩子,還有你和晴天的未來?”陸沉沒有立即回答。
他翻開日記最后一頁,那里夾著一張超聲波照片,背面是林小宛的筆跡:“生命總會找到出路。志遠的孩子和小宛的孩子,或許有一天會完成我們未竟的故事。”
遠處傳來雷聲,醞釀已久的雨終于落下。陸沉將日記小心收好,站起身:“許叔,能帶我去閣樓看看嗎?我想知道全部真相。”許志明凝視他良久,緩緩點頭:“是時候了。”
雨中,兩個男人的背影一前一后走向停車場,誰都沒有打傘。水珠順著陸沉的發梢滴下,像極了那個改變一切的雨天。只是這一次,他不再害怕被淋濕。
泛黃紙頁上的真相許家老房子的閣樓比陸沉想象的更整潔。斜頂的天窗透進雨后的陽光,照在一排排標注整齊的儲物箱上。許志明徑直走向角落一個深藍色的金屬箱,輸入密碼的手指微微發抖。
“小宛去世后,我一直沒勇氣整理這些。”他取出一個牛皮紙包裹,“直到晴天為了寫那本《面具之下》,第一次上來找素材。”
陸沉接過包裹,沉甸甸的,散發著淡淡的樟腦味。解開細繩,里面是十幾本裝訂整齊的筆記本和一疊醫學報告。最上面那份報告的標題讓他的呼吸停滯——《實驗性藥物LY-309潛在遺傳毒性研究》。
“這是...”陸沉翻開第一頁,專業術語密密麻麻,但他的目光立刻鎖定了結論部分:“...可能導致后代神經系統發育異常...”許志明靠在舊書桌上,面色灰敗:“當年那種實驗藥雖然救了我妻子的命,但有潛在風險。志遠得知你母親懷孕后,拒絕冒這個險。”
他指向另一份文件,“后來研究證明那種風險微乎其微,但他已經...”陸沉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太陽穴。他從小就有輕微的偏頭痛,父親總是一臉擔憂地給他按摩...現在他終于明白那種眼神的含義。
“晴天看到這些了?”“只看了一部分。”許志明嘆氣,“她暈倒前正在看小宛最后一本日記。”陸沉找出那本標著“2002”的日記,翻到最后有折痕的一頁。
林小宛工整的字跡記錄著:“2002年3月15日。今天復查,肺部陰影完全消失。LY-309的副作用比預期小,志遠當年的擔憂很可能是多余的。告訴許這個好消息,他哭了。我們決定等蕓姐孩子出生后就去坦白一切,祈求原諒。這個孩子應該知道他的父親多么愛他...”下一頁的日期跳到了一個月后,筆跡變得潦草:“4月20日。咳嗽加重,CT顯示...上帝啊,為什么是現在?我剛剛確診懷孕。許堅持要這個孩子,但我怕...怕LY-309的影響會通過母體傳遞。更諷刺的是,如果志遠當年接受了治療,現在或許能提供更多數據...”日記在這里戛然而止。
陸沉翻到末頁,發現夾著一張泛黃的超聲波照片,背面寫著:“無論如何,我要這個孩子。如果真有命運,就讓志遠的孩子和我們的孩子有一天相遇,彌補我們所有的遺憾。——小宛絕筆”閣樓陷入沉寂,只有遠處傳來的鐘聲在空氣中振動。
陸沉突然理解了許晴天暈倒時的震驚——他們不僅是父輩遺憾的延續,更是兩段被死亡中斷的愛情故事里,奇跡般實現的約定。“許叔,”陸沉聲音沙啞,“晴天知道她母親懷孕的事嗎?”
許志明搖頭:“小宛在孕期第三個月去世,車禍。醫生說她當時已經出現癌轉移癥狀,即使沒有那場意外...”他哽咽了一下,“晴天是七個月早產兒,在保溫箱里住了兩個月。我一直擔心LY-309的影響,但感謝上帝,她很健康。”
陸沉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看醫學報告:“這種遺傳風險...對晴天現在的懷孕有影響嗎?”
“理論上不會。”許志明推了推眼鏡,“LY-309的遺傳毒性只針對直接暴露者,不會隔代傳遞。但晴天看到‘神經系統發育異常’那幾個字就崩潰了...”
樓下傳來開門聲和腳步聲。許志明迅速擦干眼睛:“是晴天,她堅持要親自來取剩下的資料。”
樓梯上傳來緩慢的腳步聲,許晴天出現在閣樓門口,臉色仍然蒼白。看到陸沉,她明顯怔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你們...都知道了?”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陸沉走向她,將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醫生說風險幾乎為零。”
“幾乎不是絕對。”許晴天咬著嘴唇,“我查過資料,LY-309雖然改良了,但...”
“沒有但是。”陸沉打斷她,舉起林小宛的日記,“你母親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如果真有命運,就讓志遠的孩子和我們的孩子有一天相遇’。”他捧起許晴天的臉,“現在他們不僅相遇了,還創造了新生命。這不是詛咒,晴天,這是奇跡。”許晴天的眼淚終于落下,砸在陳舊的木地板上。
陸沉將她擁入懷中,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顫抖。許志明悄悄退出閣樓,輕輕帶上了門。
三天后,陸沉站在國際4A公司亞太總部的大樓前,手里拿著簽好的合約。馬克滿面笑容地拍著他的肩:“明智的選擇!新加坡分部需要你這樣的創意人才。”
“有個條件。”陸沉遞過一個信封,“我要延遲三個月入職。”馬克皺眉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超聲波照片和兩行字:“迎接新生命,完成《城市孤獨癥》項目。”
“你...這是?”馬克瞪大眼睛。“我父親當年為了我放棄治療,”陸沉平靜地說,“而我選擇為我的孩子放慢腳步。這不代表我不重視事業,只是明白了什么更重要。”
馬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知道嗎?我女兒出生時我在紐約開會,等她學會走路我才第一次抱她。”
他收起信封,“三個月,不能再多了。恭喜你,陸總監。”
走出大廈,陸沉撥通了許晴天的電話:“搞定了,我有三個月時間陪你待產,還能完成圖書項目。”
電話那頭傳來翻紙頁的聲音:“正好,我剛收到你媽媽寄來的快遞。”
許晴天的聲音突然變得古怪,“陸沉...你媽媽和林阿姨之間,似乎有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什么意思?”“是一封信,寫于林阿姨去世前一周。”
許晴天停頓了一下,“里面提到一個‘蒲公英約定’...你媽媽讓你盡快回電。”
陸沉掛斷后立即撥通母親的號碼。周蕓接起電話,第一句話就讓他如遭雷擊:“沉子,晴天媽媽臨終前,冷凍了一枚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