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太不言語，冷淡目光落在程立雪身上。

　　她掃了眼桂嬤嬤與程大夫人身邊的幾個仆婦，幾人便將方云策團團圍起來。

　　程立雪心知肚明。

　　自己這位祖母讓下人在事情未明之前看住自己的行徑，若是不曾鬧大還好，若是鬧大傳出去。

　　程家男丁的官聲一個都保不住。

　　齊家治國，連家里頭內宅都不安寧的官員，如何能得到圣人青眼？

　　眼下程老太太必然要想法子堵住方云策的嘴，若是能成，一來方便拿捏自己這個孫女，二來還能瞞天過海離間程苑母子兩個。

　　她掀起眼簾，看著立在自己身前如松如柏的少年，抿緊雙唇。

　　程苑雖是外嫁女，但到底是程家骨血，若是程家此事鬧出來，程苑的丈夫也會受牽連，方云策多半不會幫自己……

　　她飛快在心底過了一邊自家父親歸家的日子，又往外偷偷邁出去幾步。

　　眼下的時辰，爹爹也該歸來，有他在，此事便還有余地。

　　“跑什么？”

　　方云策一回頭，就看見自己那小表妹鬼鬼祟祟要往外挪步子，當即便伸手將他按住。

　　程立雪只覺得衣領一緊，踉蹌兩步就要往后倒，她努力站穩，狀似溫馴地垂眼，怯生生開嗓。

　　“怕給表哥添麻煩。”

　　方云策幾乎要氣笑。

　　他為接這妮子生生被砸進雪地里，眼下倒換來個怕麻煩？

　　“策哥兒，此事到底是我程家內宅事，外人不便置喙，況且阿莫在你年幼時也曾照拂你，算你半個長輩，你如今已通人事，理應知曉輕重?！?p>　　程老太太慢慢抬起眼簾，語調溫吞：“小七說到底是程家血脈，便是有錯，也斷不會太為難她，你還是莫要插手此事?！?p>　　方云策正被程立雪這副全然不信他的姿態攪擾的一肚子火，加之多年耳濡目染，對自家外祖母未有多少敬意，不耐道。

　　“孩提時候照拂伺候過的若是都算長輩，那倒夜香的老翁日日傾倒，不也算半個長輩？”

　　“我母親既讓我照料表妹，我必不能見表妹無辜蒙冤?！?p>　　他這話說得粗，程立雪聽著都有些忍俊不禁。

　　還未來得及欣賞程老太太婆媳兩個的表情，程立雪就被人揉了一頓腦袋。

　　她抬起頭，正好望見方云策有些泛紅的眼尾。

　　……像是受了委屈般。

　　程立雪匆匆挪開眼睛，只覺自己看錯：方云策何許人也，區區小誤會，怎會讓他覺得委屈？

　　那頭程老太太婆媳被方云策噎得不輕，也未曾注意到兩人的眉眼官司。

　　又見方云策似是鐵了心要護著程立雪，只得咬牙。

　　“立雪，此事你想如何處置？”

　　程立雪暗自冷笑。

　　這老虔婆這等態度，只怕原先私底下的磋磨苛待，少不得她的暗示。

　　殺害良家子乃是大罪，若當真讓四房背上，自己下場如何暫且不論，單是自己父親的前程，便要毀于一旦。

　　流放三千里，革除功名，刺面。

　　程老太太當真好狠的心。

　　“孫女并非不曉事，只是莫嬤嬤之死事關重大，依孫女看，莫嬤嬤既是良家子，便算不得咱們程府家務事，不妨去請大理寺?！?p>　　此話一出，程老夫人一掌拍在桌面，震得茶盞跳脫，飛濺出幾滴茶湯：“胡鬧！若是請來大理寺，你置程家聲譽于何地！”

　　“那祖母待如何？此事便不清不楚爛在腹中？只可惜莫嬤嬤乃是祖母一道陪嫁的娘家人，此事要爛，只怕還得打發人去祖母娘家說道！”

　　程立雪絲毫不怵，一副寸步不讓的架勢。

　　見她如此，程老太太大恨。

　　阿莫之死真較勁起來，既是良家子，確實應當回原籍銷籍，但阿莫死的蹊蹺，若是回原籍，自家娘家那些小輩，還不知要如何動心思！

　　這孫女開了神智，胡攪蠻纏的功夫倒是拔尖，早知原先就該對大兒媳再縱容些，也不至于如今來扎手。

　　程老太太咬牙：“此事不能，你再另外想個法子?！?p>　　“這也簡單，此事祖母讓我自個兒細查，不讓旁人給孫女裹亂，如何？”

　　說這話時，程立雪看了眼程老太太，又掃了眼程家大太太，意思明顯。

　　程大太太養氣功夫不足，當即漲紅面孔，程老太太老道，卻也難免沉下臉色。

　　“阿莫前幾日才因你受罰，今兒就死于非命，說破天去，此事也與四房難脫干系，你既然要查，便不能沒個定數，這樣，給你半個月?！?p>　　“若是查不出，此事便歸結于阿莫羞憤自盡，你與你父各自領罰。”

　　半個月的辰光已很寬裕，程立雪再無不肯，當即應下差事。

　　方云策帶著她回靈堂，幾個動手攔截程立雪的仆婦見著她，怯生生猶如鵪鶉。

　　程立雪卻連多余的精力都懶怠給她們，她如今的身子骨還孱弱。

　　大鬧一場下來，這會兒泄了精力，整個人只覺憊懶，走路都搖搖晃晃，眼前更是重影。

　　她強撐著同紅玉一道回院子，匆匆洗漱完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已是次日，紅玉伺候她梳洗，輕聲道。

　　“四老爺讓您去書房一趟?！彼D了頓，“方郎君也在?！?p>　　程立雪嗯了聲，用過飯便帶著紅玉與翡翠過去。

　　程家爺們都有兩個書房，一個在外頭，一個在內院。

　　內院里的書房大多是個擺設。

　　平日里男人們讀書議事都在外院，女人家輕易是不能邁出二門入外院的。

　　這會兒程四爺坐在內院書房里，左手邊坐著方云策，見得程立雪來，程四爺當即從書桌后頭轉到程立雪跟前。

　　“昨日的事情，云策已與我說了，此事你若是有什么不便的，便交給父親。”

　　程立雪坦然接受程四爺的好意。

　　畢竟如今不是她當城陽公主承歡帝后膝下的日子。

　　城陽公主只要身子骨康健，天地廣大，無不可去。

　　但程七娘子連出個院子，都要束手束腳。

　　“父親既然有這份心，我此處倒當真有一件事要央求父親?！?p>　　她輕聲開口：“勞煩父親先去查一查，那莫嬤嬤的子孫后代，如今身在何處?！?p>　　豈料她話音才落，方云策便起身遞來幾張信紙，眉目間神情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