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有姓名的女人
日上三竿時(shí),凌初和桑青終于回來了,桑青向辛和鈺復(fù)命后,看了眼凌初,不情愿地稟道:“大人,凌娘子找到了些證據(jù),或能證明徐瞎子的清白,望大人能撥些人手。”
“什么證據(jù)?”辛和鈺這話剛出口,沒等桑青回稟就擺擺手,“罷了,你讓她自己來說。”
桑青忍下心里不痛快,讓凌初去回話,忍不住陰陽怪氣道:“我們大人不僅是州府二把手,還是辛家少爺,便是縣令在他面前都要矮上三分。你一個(gè)無知鄉(xiāng)婦,學(xué)不會規(guī)矩就罷了,少作那粗俗之態(tài),惹得大人厭煩。”
凌初知道他因?yàn)樽约和菩梁外晧嬔碌氖逻€在記仇,但辛和鈺都沒再計(jì)較了,他憑什么狐假虎威?故而皮笑肉不笑地回懟:“放心,大人要是真嫌我礙眼,就不會見我了,你看,他連這點(diǎn)小事都讓我親自去說,是怕你說不清楚嗎?”
桑青是自幼就跟在辛和鈺身邊的人,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辛和鈺卻懶得聽他多說幾句話,寧愿讓一個(gè)差點(diǎn)殺了自己的兇手狐假虎威,也不怕這個(gè)凌娘子是故意騙他信任,保不齊什么時(shí)候又會捅上一刀呢?
桑青的擔(dān)憂,凌初不知道也不在乎,她來到辛和鈺面前,瞧見他手里的翠玉茶盞,嘴角忍不住勾起來。
她這一笑,三分狡黠三分得意,一雙眼在不算亮堂的屋內(nèi)顯得格外招搖。
“大人,民女在徐瞎子家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只需在那洞潭邊搜尋一番,就能知道徐瞎子是否有嫌疑了。”
她巴巴等著辛和鈺細(xì)問到底是什么,哪知他卻一言不發(fā),只盯著自己,神色晦暗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氣。
凌初心里咯噔一跳,乖乖跪下,“民女知錯,大人恕罪。”
辛和鈺回神,不咸不淡地冷哼一聲,“你有何錯?”
“民女不該為徐瞎子求情,他確實(shí)沒資格處置柳三娘的尸骨。”
看來她知道呢。
辛和鈺讓凌初起身回話,“說說吧,要搜什么?”
“青苔!”凌初從懷里掏出一個(gè)小布包,里面是一小叢綠油油的苔蘚。布上染了些苔汁,翠綠鮮亮,令人過目難忘。
“這是徐瞎子從商人那得來的,本地沒有。我特地讓侍從們都查看了,徐瞎子的每雙鞋底都沾有這青苔,除了他家和他走過的路,這個(gè)村子其他地方都沒有,又恰好他人緣差,平日也沒人去他家。”
說這些的時(shí)候,凌初的眼睛亮亮的,辛和鈺下意識低頭回避,假裝認(rèn)真觀察青苔。
“所以你讓本官派人去洞邊看看,若無青苔就證明徐瞎子與三個(gè)村婦的失蹤無關(guān)?”
“對啊。大人不就是疑心徐瞎子用洋金花控制他人嗎?但引誘那三人去洞里,他總得親自跟上幾趟,不可能一點(diǎn)痕跡不留的。”
辛和鈺深以為然,指腹沾了點(diǎn)苔蘚輕輕捻開,“既然都想到這份上了,你何不自己去看看?”
凌初暗暗罵他小心眼,裝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民女不敢擅作主張,一切都由大人裁斷。”
“哼。”辛和鈺甩開折扇搖了搖,心頭那點(diǎn)不虞終于徹底散去,“別仗著本官會饒你,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小心哪天本官真不痛快了,讓你也嘗嘗蕩秋千的滋味。”
凌初縮了縮脖子,雖然聽得出他現(xiàn)在心情不錯,但這狗官向來陰晴不定,以后還是小心點(diǎn)吧。
這時(shí),門外侍從稟報(bào):“大人,村長家兒媳求問您可要飲些芫荽湯驅(qū)寒?”
“嘖,不是才喝過姜湯?”辛和鈺又啜了口茶,蓋住口中經(jīng)久不散的辛辣味,“去告訴她,本官無礙,讓她不用準(zhǔn)備那些了。”
侍從領(lǐng)命退下,凌初瞥見門外候著的村長兒媳,思緒一下子飄得有些遠(yuǎn),差點(diǎn)沒聽到辛和鈺的吩咐。
“本官允你帶些人去洞邊看看,讓桑青也一起。”
“這事兒民女就不好摻和了。”凌初福身道:“萬一旁人沒發(fā)現(xiàn)青苔,正好民女瞧見,又想為徐瞎子遮掩,這可就說不清了。”
辛和鈺眼微瞇。她前腳還說不敢擅自做主,后腳還不是又主意得很?不過她說得也有禮,還是讓桑青盯著更為可靠,謹(jǐn)慎起見,甚至讓他換了新的靴子。
從辛和鈺的房里退下后,凌初找了一圈才在牛棚里找到村長兒媳,她瘦小的個(gè)子還沒有草叉高,挑了幾叉子后就捂著腰痛苦皺眉。
“大姐,你快歇下。”凌初扶她坐在草垛上,“你這成天忙里忙外的,身體哪受得住?這些活兒我?guī)湍恪!?p> 她剛拿起草叉就被村長兒媳拉住,“你是貴客,不敢讓你做事的。”
“什么貴客?我不過是被辛大人強(qiáng)行帶來的奴婢。”
凌初輕嘆一聲,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傷疤,村長兒媳見了心疼不已,“哎喲,你這是……”
“都是以前受的。”凌初苦笑,趁機(jī)對村長兒媳觀察一番,至少露在外頭的皮肉傷不見半點(diǎn)傷痕。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按捺心中好奇,幫忙喂了牛,又跟著村長媳婦去河邊割草。
今年雨水少,河流基本都枯死了,路邊雜草稀疏,了無生機(jī)地耷攏著。
凌初自小就沒割過草,笨拙地學(xué)著村長兒媳的動作,開始悄摸套話。
“大姐,村長家總共幾個(gè)兒子啊?怎么除了你們老大一家,沒見到別人?”
村長兒媳微微嘆息,“老二說是小時(shí)候就沒了,老三前幾年服徭役出了事,老四是最小的,媳婦兒丟了以后,他就去外頭做活了。”
“那他多久回來一次?”凌初把捆扎好的草料放進(jìn)背簍里。村長兒媳搖搖頭,“出去了就沒再回來,我婆婆也念叨過,他應(yīng)該是怪老兩口沒本事留住他媳婦吧。”
“這怎么能是老兩口的錯呢?”凌初不平,“你這個(gè)小叔子也太霸道了。都說爹娘最疼斷腸兒,他平日肯定也是被慣得無法無天。”
村長兒媳手里動作沒停,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下子蓄起了淚。凌初趕忙安慰,“我的錯,不該問這個(gè)的。你那小叔子不回來也好,誰能喜歡小霸王?”
“也不是……”村長兒媳本想忍下淚意,卻怎么也壓不住。她沒有嚎啕,只是長長地哀嘆一聲。“他們一家……都不愛說話。”
凌初回想起村長家每個(gè)人的言行,很快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再看村長兒媳鬢邊那幾絲白發(fā)和枯槁的面容,其中的苦根本不是眼淚能宣泄的。
有時(shí)候,人口中的毒,不是要噴出來才見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