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子村的天依然熱辣似火,人們每天下午依舊習慣了在大柳樹下聚集話家長里短。
六月是不喜歡有人的時候去大柳樹下的,因為她懶得回答村里那些叔叔嬸嬸無聊的問題,比如,“六月,沒有考上高中打算去哪讀書啊?”
“六月,你爸媽那么供給你讀書,你沒有考上好大學,他們是不是很失望啊?”
“六月,不如不上了,找個好人家嫁了得了。”
“六月,村里女娃娃沒有幾個讀書的,你和亞亞可是例外啊!”
......
與其要回答這些人不帶好意的問題,六月更喜歡一個人去后背山上靜心。
“和海子哥分開已經有好幾天了,不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六月一邊無聊的把玩著剛剛摘的一株草,不時將草咬在嘴上,一邊想著向后背山走去。
午后的后背山是最清凈的,除了鳥鳴蟬叫,還有風吹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聽不到一絲的人聲。
這是六月喜歡的場景,一個人在郁郁蔥蔥的林子里,四下無人,可以享受一個人靜謐的午后時光。
林子里陽光滲透下來,密密的樹葉遮擋著陽光,四處散發著陰涼的感覺。也許整個集子村今年的夏天唯有后背山是涼爽的。她想。
“如果海子哥在就好了。”六月不覺想到了海子哥,想到海子哥,她的心就突然失落了。她站在他們曾經一起坐過的樹上,看著眼前這棵參天大樹樹,滿腦子都是她的海子哥。
她矗立半晌,靈巧的抓住樹的一根枝,輕巧地爬了上去,在一個可以半躺的樹杈之間躺了下去,由于經常被躺,這樹杈都被磨得發光,可想而知這棵樹多么受歡迎,年輕人多喜歡爬在樹上享受片刻歡愉。
“我怎么一直在想海子哥呢?他最近應該很忙吧,聽說他們灣水村過世了一位老人,棺材需要海子哥做。”想到這,六月不覺心頭黯然失色,因為她不知道還要幾天才能見到海子哥,雖然他們分開沒有多長時間,可是對她來說時間已經夠久了。
六月半躺在樹上,看著林中散落的太陽,這光和大柳樹下炙熱的光是同一束嗎?六月又一次想。
明明后背山上的夏天不是讓人難以接受,為什么集子村今年的夏天卻如此讓人心煩意亂呢?
六月想安靜下來,她不想去想任何事情,她想瞇會,她有點困乏了。最近以來,因為她的考試失利,種種原因,讓她太累了。此刻她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這會她的心是平靜的,因為她知道了海子哥是喜歡她的,她不用再去猜海子哥對她是一種什么樣的愛。這一刻,她是幸福的。
六月剛剛安靜祥和的瞇起眼睛準備享受后背山上獨有的清靜,卻有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
“六月......六月......”
“六月......”
“是有人喊我嗎?”六月不想睜眼,但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不情愿地睜開眼,從樹上坐起身,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是哥哥。”六月看著遠處小跑而來的陳景琛,她從樹上熟練的跳下來。看著滿頭大汗、衣服被汗水打濕的陳景琛,六月心里莫名的難過。
“張老師來了。”陳景琛喘著粗氣,看著眼前這個從小被他寵到大的妹妹,眼神里滿是寵溺。
“我就知道你在這。”
這個比自己大了整整八歲的哥哥,由于家庭條件到如今還沒有找上媳婦。一年四季都在干活,臉上、眼里只有成熟與滄桑,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更加有男人氣概,退去了稚嫩,有的是成熟男子的魅力。
“誰嫁給我哥哥一定會很幸福的。”六月總是這樣對村里人說,可是卻沒有人愿意將女兒嫁給哥哥。
陳景琛將他所有的期許與愛都留給了這個妹妹,只要妹妹過得好,一切安好,他便心滿意足了。
六月看著面容清秀,卻略帶滄桑的哥哥,鼻子不由一酸。哥哥是整個村子里為數不多的美男子,不管是村里還是外村里,都有人看上哥哥,可是由于家庭條件原因,哥哥沒有底氣追求,女方家長也不同意。一來二去,到這個年齡還沒有成家。
看著滿臉汗水的哥哥,六月輕輕用手擦去哥哥俊俏臉上的汗水,“你也是,你不會慢慢來嗎?這么熱的天,跑的滿頭大汗,衣服都濕了。”
六月略帶責備與心疼的看著陳景琛。
“誰要是有福嫁給我哥哥,一定會幸福死的。”六月一邊挽著陳景琛的胳膊往山下走去,一邊自豪的說到。
“你呀!誰娶了你估計要倒霉了!”陳景琛總是打趣六月。
“哥哥!”六月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兄妹倆人嬉笑著向山下走去。盡管兩人年齡相差八歲,六月與哥哥總是親密無間,沒有絲毫的隔閡,反而哥哥更懂得照看妹妹,妹妹也更加喜歡粘著哥哥。
“張老師怎么來了?”六月挽緊陳景琛的胳膊,聲音里稍有緊張。
“不知道,好像是因為你中考失利的事情來的。”陳景琛沒有多說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多么在乎這次的考試,沒有考好,是六月不能言語的痛,所以他也不愿揭六月剛剛愈合的傷疤。
最近一段時間他親眼看著妹妹是怎樣的失魂落魄,好不容易走出來,他不想再去提妹妹的傷痛。他讀的書不多,他也無法理解中考失利對妹妹來說意味著什么,只是他深切感受到了妹妹的傷心難過。
兄妹閑聊間,他們就到了自己家。
一個不大的老舊四合院,院里三間破舊的房子,雖然破落,卻被人打掃的很干凈,院子里幾乎是看不到雜草的,偶有雜草露出頭,都會被爸爸陳二虎第一時間鏟除,爸爸總說,“窮不可怕,但是不能懶。”
老屋還是爺爺手里修的房子,當初分家,他們分到看這個老宅,大伯和三叔都分了出去,各自修了新房子,所以整個村子里,只有六月家的房子是最破舊的。
每次有看上哥哥的女孩來到家里一看,第二天便不再和哥哥有任何聯系。這時候的結婚都是看誰家修的房子最好看、最流行,那么這家肯定是有錢的。
六月和哥哥一起進到上房,上房是客廳,也是爸媽的臥室,也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上房門的正前方是一張棗紅色的桌子,和門正對著,桌子兩側各自放著一把棗紅色的椅子,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陳二虎親手做的,年輕的時候他曾是一個木匠,木活做的特別好,只是由于長期的勞累,陳二虎得了病,給這個本布富裕的家庭增加了難以承重的負擔。
家里一般來人都是爸爸坐一邊,客人坐一邊,如果來的多,其他人就搬小板凳坐著,或坐在靠左手邊的炕沿上。
“張老師,您怎么來了?”六月看著張老師,突然很緊張。
張老師是六月的班主任,他很看好這個徒弟,可不知怎的,考試居然沒有考好,這讓他很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接受事實。
“我來問問你報考什么學校,雖然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但是也不能隨便上個職校什么的。”張老師總歸是私心六月的,畢竟高中幾年,六月成績一直很好。
六月被張老師突如其來的關心搞得措手不及,她不知道是先給老師道歉,還是先說說自己的想法。
“張老師,您看我們也不懂,您覺得六月報什么最好?”也許是陳二虎看出了六月的窘迫,替六月打破了尷尬。
陳二虎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年輕的時候憑一手木活在村里及其他四鄉小有名氣,可是日復一日的工作熬夜,讓陳二虎得了神經衰弱,整日整夜無法入眠,人也變得憔悴不安,于是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手工活,開始養病。如此一來,所有的重擔落在了陳景琛和郭書芢身上。
“就是就是,張老師,您是內行人,您懂,您看六月報什么最合適?”郭書芢坐在小凳子上,無助的搓著雙手,臉上、眼里滿是焦急。
六月靠著炕沿邊站著,她不敢坐,也不好意思坐。看著膚色黝黑,一臉正氣的張老師,她無顏以對張老師對她的栽培。
張老師將目光投向六月。
“六月,你有什么打算?”
“我準備和亞亞一起報T市的師范。”六月聲音很小,卻恰到好處的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到。
“師范不錯,以你的成績應該很容易會被錄取。”張老師長舒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師范出來就能有工作,就可以掙錢了。”張老師說著,打量了一下房子。
“張老師覺得不錯肯定不會錯!”陳二虎開心的說到。他不抽煙,從桌子上又抽了一根煙給張老師,張老師連忙謝絕,“不抽了,不抽了,身體不好,最近在戒煙。”
陳二虎不好再說什么,放下煙。陳景琛起身給張老師續了一杯茶,與其說是茶,其實和水沒有什么區別,因為沒有幾片茶葉,這煙和茶葉還是幾個月前有一個女的看上陳景琛,他們去女方家時買的。
全家人的心在張老師的肯定下終于平靜了,懸在陳二虎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了。
“老師,很好,很好,以后和張老師一樣教書育人,讓更多的孩子走出山村。”陳二虎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郭書芢也開心的不知怎么表達。
也許只有六月知道,上師范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她拼盡全力想走出去的地方,或許最終會困她一輩子,可是一切都是命,她無法再做選擇,父母和哥哥的疼愛無法讓她任性妄為。
那么一切交給命運吧!
送走了張老師,陳二虎一家坐在上房里,沉默了半晌,他說,“六月,當老師其實挺好的。”
陳二虎的聲音極致的溫柔,他怕稍微大點聲音都會讓六月內心受傷。
“爸,我當然知道很好啊!雖然我沒有考上高中,沒有更多的出路,但是我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不是嗎?”
陳二虎看著眼前這個懂事的女兒,他突然老淚縱橫。
“對不起孩子,家里實在沒有辦法讓你復讀一年。”陳二虎自責到。
這突如其來的一哭,將這家人都搞得淚如雨下,陳景琛跑出院子偷偷去哭了,郭書芢坐在炕沿上扯著袖子擦著眼淚。
“爸,這是開心的事情,為什么要哭嗎?”六月拍著陳二虎的背,一邊安撫著爸爸,一邊不時言語安慰著媽媽。
中考過后,這一天也許是他們一家最輕松的一天了,雖然淚流滿面,但是他們知道,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天晚上的飯是六月和媽媽一起做的,郭書芢一遍遍的夸自己的女兒能干,會做飯,長得漂亮,都是隨她。
那一晚,他們一家搬著凳子在院子里坐了好久,皎潔的月光灑落大地,一掃白晝的炎熱煩躁,感受夜晚的一絲清涼。
他們感受著夏日深夜里微風拂面的舒適,感受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時光,這一刻,他們一家人是如此享福,好像爸爸沒有生病,哥哥也成了家,有愛他的嫂子,還有可愛的孩子伴隨左右。這一夜,注定了將會是他們一家人最美好的回憶。
“如果有個嫂子在,就更完美了!”
六月拉了拉陳景琛的胳膊,扮了個鬼臉。
“是啊!如果景兒能找個媳婦,可以有人陪他,那就更完美了。”郭書芢望著明月,仿佛在向明月許愿。
“會的媽媽,放心吧!哥哥會很幸福的!我們一家都會很幸福的!”
他們看了看彼此,幸福的笑了,仿佛在說感謝我的生命中有你!
這一夜,集子村的夜晚格外的清靜。
他們一家睡得格外香甜。

素心箋月1991
幸福是天注定的!加油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