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后一絲晚霞抽身而退了,暮色慢騰騰地爬進了屋內,風涌簾動眨眼間,月光繞過轉角撒了進來,一汪白華,一片清新。我躲在初夏的夜色里,靜靜地品味著這人世間一切的美好。
沒有開燈,我抱膝坐在光潔的地板上慢慢等,我在等你呀,愛人楊爭,今天是婚后你第一個生日,我從培訓的省城趕了回來,瞞著你,訂了蛋糕,做了一桌你愛吃的菜關了燈悄悄地等你回來,給以為自己是孤家寡人的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又一陣夏風涌了進來,餐桌上花瓶里的波斯菊你挨我、我擠你地紛紛點頭,仿佛在彼此竊竊私語,這個瘋丫頭,把我們從花園里偷采回來擱在夜色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偷笑著在心里說,我愛你們呀,掃帚梅,百花園里我獨愛你們,是你們給平凡的我,成全了一樁美滿的姻緣。
夜色又濃重了些,楊爭還沒有回來,盯著月色中波斯菊的花影,我的思緒開始游離,時光追回到兩年前,兩年前不知哪個大人物心血來潮組織的端午節萬人長跑活動上。
我叫藍海珠,是蒲公英中學的一名美術老師,因為要替代懷孕的體育老師,被迫參加了市里舉行的‘端午節萬人環城賽’的長跑活動,我這個“閑人”在校長、書記的重托下,不得不硬著頭皮披掛上陣,親率一群毛孩子擠在熙熙攘攘的參賽人潮里。
彩旗招展,鑼鼓喧天,一向寧靜的小城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我淹沒在傾城而出的人海里,像一只偷小米粒的螞蟻般渺小。冗長的領導講話結束后,隨著一聲槍響,人潮開始慢慢涌動,萬人環城長跑正式開動。
賽程進行不到一半時,參賽的人就所剩不到十分之一了。還在堅持跑的人分為幾大陣營,第一陣營是專業運動員的天下,槍響后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第二陣營的主力是學生們,小樹一樣茁壯成長的孩子們一陣風似的往前猛沖。我跑在第三方陣前、第二方陣后的位置,為了完成校長的重托,我拼了命地向前、向前,向前,緊緊地咬住了孩子們的身影......
就在我累得眼前發黑、肺要爆炸的時候,一陣急雨迎面而下,一點兒先兆都沒有,四周的人們像沒頭的蒼蠅一樣紛紛亂竄。打眼一看,我正位于西郊廠區,滿眼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心里又掛念前面的孩子們,索性閉了眼冒著大雨繼續向前跑。
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仿佛只是小城上空匆匆的過客。我剛在一家工廠前的門房下找到孩子們時,雨驟然停了,就像來時一樣突然。看到落湯雞一樣的我和驟然停止的雨,孩子們一陣哄笑,氣得我跳上旁邊的花壇沖天大叫:“不帶這么玩兒的!太不夠意思了!逗我玩兒那!再也不叫你天老爺了!”
說完我跳下花壇,用手指挨個點著這群男孩子們(女生已全部半途而退了)說:‘臭小子們!敢嘲笑老師,看我回去不給你們好看!......‘
突然,我的手指停住了,準確地說,是停在了一個人的胸前,是誰這么高啊,我抬頭一看愣住了,一群嘴毛未退的臭小子堆里,什么時候站著一個大帥哥啊,而且,怎么這么帥啊,帥得我都找不出形容詞來形容了,帥得我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帥得我的手指都忘記收回來了......
時間仿佛定格了,萬物仿佛消失了,我只看到那個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就像看一個傻瓜。
孩子們的口哨聲收回了我的魂魄,我尷尬地收回了手指,回想到剛才的無厘頭表演,一股燥熱迅速爬上了臉,慌忙招呼孩子們快跑,說完我又后悔得要死,快跑什么啊,難道是羞臊得要逃跑嗎?帥真害人哪!趕緊改口,向終點沖刺啊,孩子們!然后不管不顧地轉頭跑路了。
就在我懊悔得一邊跑一邊敲自己的腦袋時,一束野花突然伸到了我的面前,那個大個子帥哥超越上來,一邊給我遞花一邊對我說:“小老師,借花獻佛,別生老天爺的氣了,加油快跑吧!”說完把花塞到我的手里邁著大長腿向前奔去了。我手捧著花,徹底地傻掉了,木木地跑跑停停,怎么跑到終點都不知道了,只記得手里緊緊地攥著那束花。
我的思緒飛回來了,起身捧過來花瓶,重新坐回夜色里,我對著花瓶里粉紅色的波斯菊繼續我的回憶。
是啊,波斯菊,那個帥哥送給我的花就是波斯菊,也有人叫它掃帚梅,就是我們在郊區,在花壇,在田野里常見的掃帚梅,淺粉的花瓣,嫩黃的花心,開在細密濃綠的葉海里,風一旦吹過就紛紛點頭的掃帚梅。后來我才明白借花獻佛的含義,那束花采自我仰天和老天爺叫板時站立的花壇里。
長跑結束后,老天爺用急雨帶給我的那次美麗的邂逅深深地藏在了我的心里。我把那把掃帚梅分揀開來夾在書頁里,葉是葉,花是花,一片也沒舍得丟,沒事就拿出來翻看,讓自己時不時地,小小甜蜜一回。
也僅此而已,刻意去尋找這段緣分?不,我,平凡的藍海珠從來都不貪心,一次那么美的邂逅就足夠了!
日子就那么不經意地溜走了。轉眼暑假到了,學校為了突出蒲公英重點中學的辦學特色,給初一的新生舉辦了為期一個月的興趣班,朗誦、合唱、籃球、美術各一班。
暑假加班我是跑不掉了,本想和同學兼閨蜜的亞冬和蘇瑾一起騎車去海邊的計劃暫時擱淺了,亞冬在電話里扯著大嗓門大罵我們學校校長黑心,我卻在心里替亞冬發愁,這假小子的個性什么時候能改改啊!
其實興趣班挺好的,美術班的孩子最少也最安靜,除了在室內練習素描,我時不時地會帶他們到公園寫生。有一天,一個長得像rain的男生給我建議說:“藍老師,明天外出寫生咱們去市中心行嗎?我們想對著高樓大廈練習素描,想好久了!”看著可愛的孩子們,我痛快地答應了。
次日我帶著孩子們來到了市中心,在不影響路人的情況下背靠背地各找寫生點。
就那么在人來人往的路邊花壇里,我看到了一大叢密密的掃帚梅花,細細的徑,搖曳的花,默默地開在紛繁的街道旁,我眼睛一亮,如獲至寶,忙打開隨身的畫夾臨摹起來。
莫名地,我舍棄了我最擅長的工筆技法,揀用了最單純、簡單的水粉畫來臨摹。掃帚梅的嫩粉、翠綠和明朗只有用水粉技法才能突出她的神韻。
仿佛有如神助,畫進行得很順利,很久沒有這么得心應手了。要知道畫畫和寫作一樣,靈感和心情的雙重配合才能生出效果。
最后一朵花的花蕊著色后,我的周圍響起了孩子們的夸獎聲:“藍老師,我們好愛你哦!真不是蓋的!太棒了!我們也要畫水粉畫!”
我的心情像這夏日的風一樣太舒展了。為了掩蓋小小的得意,我合上畫夾站起來想看看孩子們畫的畫。
就那么一抬頭,在匆匆忙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我們旁邊的廣告牌下看到了他,雨后送我花的那個他西裝革履地立在那看著我,我恍然如夢,難道是畫畫畫得眼花了嗎?我心底的那個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眼前?沒等我反應過來,他說話了:“是你呀,小老師,不,是懶老師吧?畫得真好,我看半天了,沒想到是你,體育老師也會畫畫嗎?”
這邂逅來得太突然了,我傻立在那里不知說什么好,或者說我說什么都覺得不好......
就在這時一輛車開到他的身邊停了下來,有些失望的他在汽車喇叭的催促下轉身要走了,突然,不知道我身體里哪個小宇宙爆發了,我迅速抽出我剛畫的畫,追過去遞給他,大大方方地對他說;“投桃報李,送給你!”然后紅了臉轉身跑了回來,忍不住再回頭時,看到他開心地笑著上車了,筆直的鼻梁下,露出了一口白白的牙......
我游離的思緒被一陣熟悉的開門聲打斷了,一定是楊爭,我迅速爬起來躲進了窗簾里。
門打開后,燈亮了,從窗簾縫隙里看到的楊爭有些疲憊,有些悶,換了鞋后竟然沒注意到家里的變化,徑直去了臥室。
可能是等的時間太長了吧,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逗逗他,于是躡手躡腳地跟進了臥室,趁他換衣服時突然跳起來伸手向他的雙眼蒙去,手剛捂住他的眼睛,就感覺他激靈一下,猛然反手抓住了我的雙臂,“撲通”一聲把我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太突然了!摔得我“哎呀!”一聲慘叫,抬眼看見楊爭的臉離我不到半尺遠,他緊緊地抓住了我的雙臂,面目極其猙獰,眼里含著憤怒,嚇得我忘了疼痛呆住了,這還是我溫柔、深情的丈夫楊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