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雪峰腦袋一陣眩暈，再也控制不住，雙腿一軟，不得已靠在了門邊，陳康樂一驚趕緊攙扶道：“你怎么了？是太累了么？”

　　此時的祝雪峰已經(jīng)幾乎不能說出話來，腦袋里嗡嗡的只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重復(fù)播放：“私設(shè)公堂，罪比謀反，誅五族，無可赦！”

　　這是何等驚人的罪行！這是何等驚駭?shù)耐秊椋∪绻⒅懒诉@一切，恐怕立刻就會掀起腥風(fēng)血雨，那些京官們?yōu)榱俗约旱睦妫冈獮榱俗约旱恼?quán)和尊嚴(yán)，會爭先恐后的舉起屠刀，不知道殺多少人，流多少血才會讓成縣歸于平靜。

　　“剛鋒兄？”不知內(nèi)情的陳康樂關(guān)切的詢問著：“是否身體捱不住了？既然如此，我跟老師說說，你還是回去休息休息吧。”

　　“不。”祝雪峰勉強站好，笑道：“讓你見笑了，我從小沒上過公堂，你這么猛的一來，把我給嚇著了，我沒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

　　陳康樂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不笑你，不笑你，各地官府兇狠如狼，哪個善良的老百姓看到公堂會不害怕？可是我們這里的公堂卻是給老百姓說話的，他們都愛來，都愿來，你看了就相信了。”說著，陳康樂領(lǐng)著祝雪峰到紫檀木幾右手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道：“我還有事情，請剛鋒兄略坐一下，我們老師很快就來。”

　　陳康樂轉(zhuǎn)頭正想走，沒想到眼睛花了一下，旁邊的柱子身后掠過一個人影，立刻警覺道：“是誰？！”

　　“這么兇干什么？就你這模樣，還給老百姓說話呢！不把老百姓嚇跑才怪！”不悅的聲音從柱子后面?zhèn)鱽恚粋€人影不愿意的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卻是剛才見面的劉世僑。

　　“是你？”陳康樂一震：“你是個……”

　　“沒錯啊，”劉世僑趕緊搶過話頭道：“我劉世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當(dāng)然要來看這場難得的公堂審訊。”

　　“你……”陳康樂無奈的看了一眼身后的祝雪峰，道：“你跑來湊什么熱鬧？快回去，給老師看見了會生氣的。”

　　劉世僑大搖大擺的在祝雪峰身邊坐下了：“我又沒干啥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么要生氣？對不，夢云？我跟你說好戲馬上開場了，沒錯吧？”

　　祝雪峰笑了一下，沒有答話，瞇著眼睛朝劉世僑全身上下頗有深意的打量了幾眼，直看得劉世僑臉都紅了，問道：“你看什么？”

　　祝雪峰正要答話，旁邊的陳康樂身子一震，叫道：“老師來了。”

　　公堂里原本散落在各處竊竊私語的人群立即象上了發(fā)條一樣，一個個有條不紊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一時間，在公堂上排了兩列長長的隊伍，一起跪了下去：“參見老師。”

　　于是，整個公堂上就只剩下祝雪峰一個人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

　　就那么一瞬間，祝雪峰的腦海里已經(jīng)轉(zhuǎn)過萬般的心思：自己是朝廷命官，不可能對這些庶民下拜，否則日后東窗事發(fā)，自己會給那些御史給參死，而且身為執(zhí)掌禮儀的殿中侍御史，屬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流放是免不了的了。

　　可是不拜就容易引起這些人的疑心，自己想趁機打入內(nèi)部刺探消息的如意算盤就要落空。

　　到底是跪還是不跪？

　　正當(dāng)祝雪峰苦思良策的時候，跪在他身邊的陳康樂及時抬起頭來笑道：“對了，忘記告訴郎清兄了，你不是文月齋的弟子，不需要跪拜見禮，待會見到老師只需要以平常禮節(jié)相待就可以了。”

　　祝雪峰心里長出了一口氣：“多謝玉機兄提醒。”

　　從公堂的大門外此刻緩步走來一個白發(fā)的老者，只見他身穿一身淡綠的裘衣，髯須及胸，雖然步履緩慢，但是走路間自有一種說不出的飄逸。

　　祝雪峰目光閃了一下，低垂下頭去。

　　綠色，正是唐朝六品以下的官服顏色。

　　這老頭不但把公堂打造得跟衙門一樣，連服飾都嚴(yán)格遵循朝廷的規(guī)制，只差沒戴一頂烏紗帽了。

　　看來這文月齋的確是有心跟朝廷對抗啊。

　　那老者沒看祝雪峰一眼，直接走到公堂上首的案幾前，坐定后才緩緩的道：“大家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紛紛從地上步調(diào)統(tǒng)一的起身，這時全場只聽得到鞋履踏颯之聲，靜的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陳康樂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彎腰施禮道：“稟告老師，鬧市公然刺殺人的兇手已經(jīng)在堂下等著了，是不是現(xiàn)在提上來？”

　　老者點點頭，立刻出去兩個彪形大漢，不一會，一個身材瘦小的人幾乎是被那兩個大漢提溜著來到了公堂下。

　　那人似乎很是畏懼文月齋的權(quán)勢，跪下之后全身顫抖個不停，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

　　老者道：“堂下何人？居然敢在我成縣公然殺人，真是膽大包天！”

　　那人趕緊抬起頭來，帶了一絲哽咽的神色道：“老圣人，我叫劉二，小的不是什么土匪強盜，做出這件事是有內(nèi)情的。”

　　老者道：“你說來聽聽。”

　　劉二道：“我幼時曾經(jīng)在京師左仆射府中干過雜役，認(rèn)得那公子的玉墜，是府中特有的雙魚細(xì)浪型，但凡哪一房生了兒子，就會賜下這么一個玉墜作為賞賜。”

　　一時間，公堂上人聲嘩然，一道道目光象刀劍一般的刺向祝雪峰。

　　祝雪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泰然，沒有一絲窘迫。

　　人群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老者淡淡的望了祝雪峰一眼，繼續(xù)問道：“你是說你刺中的那人是左仆射的兒子？”

　　劉二道：“絕對沒錯，這人是朝廷派來的探子。小的因為當(dāng)年嘴饞偷吃了一塊糕，結(jié)果就被那左仆射下令打了三十板子，攆出府來，所以對他府中的人實在是耿耿于懷，所以就想殺了他報仇。老圣人當(dāng)年曾頒下規(guī)令，說殺朝廷的人是不入罪的。”

　　還有這樣的規(guī)定？祝雪峰登時覺得后背涼颼颼的。

　　老者冷哼一聲道：“是這樣。”隨即毫無征兆的看向祝雪峰：“他說的可是事實？”

　　祝雪峰從容的答道：“當(dāng)然不是。”

　　且不說他根本不相信韓平那窮小子會跟朝中貴人左仆射攀上親戚，即便有可能有，也必須堅決否認(rèn)，這個時機不能和朝廷扯上任何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