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真婚事就這樣倉促的定下了，日子定在下月的初九，也就是周謐納娶穆婳的前一天。

　　周謐來到空無一人的長明院，不知為何，每當閑得無聊時，雙腳總是不由自主的走到這里，也只有在這里才能見到姜雉裊裊身影，素雅高貴的笑顏，行云流水的動作，明眸善睞的目光。

　　“侯爺請用茶，夫人去了賬房，已經派小丫鬟去喊夫人回來了。”華歆擺上茶水點心，正要匆忙告退時被周謐攔下，周謐拿了一塊小鳥形狀的茶點，問道：“這是夫人做的？”

　　華歆搖頭：“夫人這幾天身子不好，很少下廚房。”

　　聞言，周謐大失所望的擺擺手，示意華歆退下，放下手中的茶點，來到姜雉最喜歡歇息的美人榻上，榻上擺有一個小茶幾，一只毛筆端正的放在筆硯上，一張密密麻麻的紙張被墨色石硯壓著四角。

　　周謐移開方石，取過那張紙信口讀道：“粉紅錦緞三十匹，翠韻齋胭脂五十盒，青黛五十塊，琺瑯彩花卉簪一支，累絲鉗寶銜珠金鳳簪一支，伏牛望月金釵一支，八寶祥云迎春簪十支，鎏金寶石珠花鈿十支，各色金銀步搖十支，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各十件，金獸手爐五個，名家書畫一箱，織錦流蘇百花屏風三個……上好的鐵觀音三十斤，大紅袍二十斤……”

　　姜雉回來的時候周謐正拿著手中的紙張發呆：“侯爺找我有什么事嗎，”周謐拿著紙張問道：“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若是周婷真的嫁妝，大可不必這么費工夫。

　　姜雉接過紙，看了一眼笑道：“侯爺糊涂，六天之后便是侯爺納娶穆婳姑娘的吉日，雖然省去了許多繁文縟節，但平陽侯府應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免得落下旁人話舌，這上面的東西，正是贏取穆婳姑娘做的聘禮。”

　　平陽侯周謐愣了一愣，這些日子一直有姜雉相伴，也沒覺得有多少孤獨，算算日子，他有多久沒去后花街看望穆婳了？

　　若是姜雉不提，周謐幾乎記不起來曾經有過穆婳這號人物。

　　姜雉也察覺出周謐的面色變化，不禁為穆婳感到悲哀，才不過一個月，新人變作舊人。

　　周謐緋紅色的薄唇動了動，抬起冒著胡茬的下巴，灼黑的眸子情深眷眷對上姜雉的眸子，姜雉抬起頭，不期然與周謐眸光相對，被周謐眸中的復雜神色弄得有些恍惚，正要開口說些什么時，周謐忽然開了口，慣常帶著磁性的聲音說道：“若是我現在不想迎娶穆婳，你是否會原諒我以前的荒唐？”

　　姜雉深深吸了一口氣，顯然未預料到周謐會說出這些話。

　　周謐見姜雉眸中寫滿不可置信，微微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細細想來，當初的百花宴上我的確對你一見鐘情，卻不是為你身上未泯的皇恩，那時的你身穿一件席地流紗裙，頭上只帶著一只碧玉的簪子，怯生生的問我宮中的百花宴擺在何處，我惶覺天仙下凡，神思游廣，”

　　“后來得知你要嫁給我時，我更是喜不自勝，我不惜日夜盤點平陽侯府的財物，為你下聘六里的嫁妝，不過我們成親前一天，鴛鴦樓穆婳身邊的小丫鬟傳話來穆婳割腕自殺，我去了一趟鴛鴦樓之后不知為何性情大變，每次見你身上總是不自覺地涌起一股怒氣，像一把火，燒的我難受，仗著你對我的喜歡肆無忌憚的傷害你。”

　　“我那天發瘋一般命人打算你的雙腿，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當時整個人不受控制，完全像只任由他人牽著繩線的木偶，事后我慚愧不已，我究竟是對你一見鐘情的，當時怎么下得去手！”周謐眼神空洞，語氣悲涼。

　　“大哥接風宴上，大嫂故意提起你雙腿被斷一事，我當時心里涼了半截，旁人都難以忘懷的事情你一個當事人怎么會不記得！我一直盯著你的眼睛，雖然無波無瀾，但我知道你心里仍然是記恨我的，我當時心中暗暗發誓，從今以后好好補償你。”

　　姜雉纖細的手指動了動，婆娑著一張素白色的絲帕，盈盈笑意的眸子漸漸暗淡下來。

　　周謐猛地抓住姜雉的手，情深繾綣道：“姜雉，若是你肯原諒我，我甘愿去請奏皇上取消我與穆婳的婚事。”

　　姜雉眼中閃爍著疑惑，周謐明白姜雉的心思，解釋道：“以前穆家與平陽侯府是世交，我與穆婳自小一處長大，但我對她絕無半分情誼，”

　　姜雉掙扎著從周謐大掌中抽出手來，眼中笑意盈盈，周謐以為姜雉肯原諒自己了，心中一暖，姜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希翼消失無蹤：“侯爺言重了，穆婳姑娘與侯爺的婚事是皇上欽定的，侯爺若是強求取消婚事，外面的人未免詬病我心懷狹隘，”

　　周謐言辭冷冷道：“難道你愿意為了一個大度的名聲而與他人共事一夫？”

　　得知周謐言辭不悅，姜雉連忙轉換風向：“我的名聲實在不算什么，只是侯爺公然違抗皇上的旨意，若是被朝堂上的有心人利用，對侯爺的仕途影響不好，”

　　周謐以為姜雉真心實意的為自己考慮，心中的怒氣漸漸散去，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眸光深邃的望了姜雉一眼，拾起大步離去。

　　待他走后，姜雉喚來芳香，“你去問華歆要幾兩銀子，去大街上的風荷齋去給百靈買幾塊風荷糕來，風荷齋旁邊是茶樓，你在茶樓里聽上一段說書再回來。”

　　芳香見姜雉派給她如此美差，喜滋滋領命而去。

　　花木走了過來，“夫人，周陽王妃今日來平陽侯府做客，大夫人央您過去一趟，”

　　姜雉剛邁進栗紫菀的院子中，里面的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幾個機敏的小丫頭早就進去通報，不消片刻綠凝走出來為姜雉打簾，“二夫人可來了。剛才大夫人與周陽王妃正說起您呢。”

　　姜雉淡淡一笑，走進屋中才發現一位三十上下的夫人正坐在栗紫菀房中最奢華的美人榻上，周身綾羅錦緞，發髻上朱釵瑩翠，金光閃閃。

　　姜雉猜測這位婦人就是栗紫菀口中的周陽王妃，栗紫菀見姜雉走進來，立刻站起身來扶起姜雉，引到那位婦人面前：“這就是我們平陽侯府中主持中饋的二夫人，姜雉妹妹，還不快見過周陽王妃！”

　　栗紫菀眼中笑意爍動，姜雉微微一笑，慵懶的抬起胳膊，剛要行禮，卻被周陽王妃攔下：“二夫人身負誥命在身，怎能勞煩二夫人的大禮！”

　　霎時，栗紫菀眼中捉弄的笑意消失不見，周陽王妃連忙把姜雉扶到美人榻的另一側，“早就聽說過二夫人的美名，今日一見，果真是我大夏皇都難得一見的美人，姜夫人也是有福氣的，養出這樣好的兩個女兒。”

　　姜雉有些不明白周陽王妃的意思，面上矜持笑道，“王妃過獎了，”周陽王妃顯得十分熱情，抓著姜雉的手不放，“二夫人實在是謙虛了，前幾日英國公的原配夫人不幸離去，英國公府的老夫人正打算抬起二夫人的姐姐做嫡妻呢。”

　　原來如此。

　　姜雉心頭如潑一瓢冷水，眼中的笑意帶上幾點冰寒，她剛才若是相信周謐的花言巧語，當真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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